一出追逐好戏在山林之中上演,一个黑衣男子步伐极快,择路而逃,身后是一袭广袖白裙,在极速的追行之中凌空翻飞,正是之前发生冲突的两方。
黑衣男子一手捂着胸口,那里有块神秘的墨绿色晶石,是在此次逃亡途中被拦下来之时,他的师父,也即是那个为首的阴鸷男子交给他的。“这次怕是没有难有退路了,来堵截的人我心中已经有数,但是就算想要将我逼上绝路,也得付出些代价!方旗,我交给你样好东西……”
名为方旗的黑衣男子自然不敢违背命令。那梭形方舟内的众人都是阴鸷男子的徒弟,只是除了他一人之外,都死了。不过他方旗可没有半点儿兔死狐悲,反而在当时命悬一线的危机关头仍然暗自窃喜,几个短命鬼,活该去见阎王爷,果然老子才是活得最长的那个!
方旗的小动作并没有引来背后白裙少女的注意,只当那是被容姓老者所伤后的正常行为。只是没过多久,两人都目光一凝,前方便已是树林的出口,看样子是一处山路,而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踉跄着冲出来的黄衫老人,则同时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三人鼎力,各怀心思没有动作,局面一时僵持。
林中一声鸟鸣,打破了短暂的僵局,方旗率先发难,早已一眼看破老者那点不堪入目的惨淡修为之后,抬手便攻,一道红色刀气随手臂挥砍的方向,斩向白裙少女,只是相比之前阴鸷男子破坏力极大的一招,刀气袖珍很多。少女结了个古怪印式,抬手横抹,敛去斩来的刀气,红芒化作一团,于方寸间来回翻涌又消失不见。
少女化解攻势的同时听到一声骨裂的声音,再望过去,黑衣男子五指成钩,扼住老人咽喉,黄衣老者面部扭曲,一脸吃痛的表情,右手手臂颓然下垂。
方旗擒获人质,心中更添一分胜算,对着白裙少女阴厉坏笑:“哈,你以为我们还有后手是吧?你是不是想着这个老东西是我们用来迷惑你的,所以你一开始没敢出手?老家伙,你他娘的还真是救了老子的命!”
女子微微眯眼,气势逐渐危险起来。
“哦?你可得想好了哦,号称以仁善清明而治的若水国也要开始不顾他人死活了吗,尊敬的圣女殿下!”
话音甫落,白裙女子身边方圆十米内沙石草叶无风自扬,凌冽气势激荡而过,切开无数被掀起的草叶,唯独身前面目可憎的黑衣男子与黄衣老人相安无事。
一袭白裙有所顾虑,没有动手,方旗却是一掌凶猛打在老人的身后,将老人打飞向少女,后者小心接住老人,卸去余下劲道。低头望去,怀中老者七窍流血经脉尽断,但仍有一息尚存,便赶忙将手掌覆于其胸口之上护住心脉,手心光华涌动,丝丝缕缕渗入胸口。
一道阴森嗓音正在此时钻入耳中“优柔寡断,果然你们这些让人厌恶的正义之士都该去死!”方旗声色俱厉,双手如被鲜血浸染,殷红无比,十指指尖却是深黑之色,仿佛自幽冥而来的厉鬼,抓向一袭白裙。
蓦然,方旗头顶瞬现一道翻涌不停的红光,正是之前女子所敛去的刀气在此时倾泻而下,斩在方旗身上!刀气由头顶至脚下穿身而过,再刺入地面,再看方旗,目光呆滞停在原地,手上的血色与黑色褪去不见,而在刀气穿过的地方上,一条微微泛红的光线透露着此人已被斩杀。
白裙少女依旧保持原样,无惊无惧,尽力维持着老者的生机,却没有注意到被斩之人倒下后,眼中闪过一丝墨绿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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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荒山野岭之中,两道磅礴气势碰撞在一起,正是之前远遁空中的阴鸷男子与容姓老妇。两人实力强绝,比起在遥溪南山那条小路之上的打斗,这里的阵势要大出太多,对决时余劲迸射四周,景物皆摧。
容姓老妇占据上风,丝毫不给对手喘息机会,招招精妙,式式玄奇,阴鸷男子虽被稳压一头,肩头犹自渗血,却是好整以暇,缓缓开口:“容护法还有雅兴和我在这里分出个生死,那位与容护法一同前来的丫头就是若水国的圣女吧,嘿,你一点都不担心?”不闻回应,男子依旧舌灿莲花“世道险恶,堂堂若水国圣女的安全难道还比不上你们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我吗……哦~你是怕我跑掉坏了你的功绩吧。”
容护法攻势依旧,声音坚定道:“虽是年幼,但圣女之所以成为圣女,又岂会空有身份头衔,我若水坐拥半洲势力,国之圣女能为,尔等岂能知晓!”
“是吗?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短暂的言语交锋之后,是更加凶险的全力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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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贵为圣女的白裙少女,不计损耗,掌心光华源源不断流入老者身内,更凭空变化出一滴半拳大小的水珠,浮在手背上,水珠不断缩小体积,化作丝丝雾气进入胸口。水珠出现须臾间,沁人凉意布满周遭,双管齐下之后,老人面色好转。
就在两人都以为局势安定的时候,本是已死之人的方旗眼中,墨绿之色越来越浓,衣服里的晶石则融入躯体,倒在地上的尸体悄然的撑起身来,双手虚握,一柄形如阴鸷男子手中诡异长刀的武器凝聚成型,猛然捅向身前白裙!
命悬一线。
等女子发觉异样,长刀已经成型,夺命而来,她眼神犀利,双眉紧蹙,却没有收回放在老人身上的手来结印抵挡。一来结印需要时间,二来老者伤势沉重,自己放手他势必难逃一死,即便没有当场死亡,这一刀余力也足以断他生机。
就在少女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之时,被人一把推开,瞬息间长刀爆出无可抵挡的穿透劲力,刀尖前方无数林木都被洞穿。
被推开之人站定身形,却发现那重伤老者站在自己原先所在的地方,心口处插着一把锋利长刀。长刀消失,方旗身体出现无数裂痕,继而墨绿之色透痕而出,反噬其身,刚才还突然“死而复生”的人,就这样在眼前灰飞烟灭。
白裙少女上前扶住老人,眼神复杂,老人却裂开嘴,笑了笑,带出满口的鲜血。
一阵急促奔跑又戛然停止的脚步声不合时宜的闯入,寻声望去,一个背着大竹筐的少年喘着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人,愣在原地,指尖还在滴着血。
林长欢刚刚走在路上,听见前方有争斗的动静,便加快速度跑了过来,却看见了那个本来在家里而且应该已经藏好饭菜只等自己没有找到好沾沾自喜的老头。
少年怔怔望向血泊中的老黄,脑子一片空白,双腿一酸就要跪倒下去,又猛然有一股力量从脚底下窜出来,撒腿奔向老黄,却又被绊倒在地,摔了一脸的灰。
连滚带爬的林长欢来到老黄面前,满脸泪水混着灰尘,污浊不堪仍然毫无感觉,只是手足无措的擦着老人脸上的血。
老黄本是风中残烛,这一时间却凭空生出气力,脸色红润,他抓紧少年的胳膊,看着那白裙少女说道:“姑娘宅心仁厚,生死关头仍不忘老头的安危,小老儿心中感激,姑娘无需自责,这一刀能换得姑娘无尤,我无怨无悔。”
说完看向林长欢,浑浊眼眸中再无其他“只是心中还有些牵挂不得不开口,望姑娘看在我人之将死,答应我指点这小子一二。”
“小老儿的路就到这里了,他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只希望他可以有能力自保,我便余愿足矣。”
少年只是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呜咽呜咽摇着头。
白裙女子出声答应。
一直盯着林长欢没有眨眼的老人欣慰的笑了,脸上的红润逐渐褪去,笑骂了一声傻小子。
林长欢胳膊上的手紧了紧,好像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抓不住什么,但最终还是失了力气,摔在地上。
在最后,老人突然想起了两件事情。
十四年前,自己曾在遥溪南山遇困,被一人所救,仙袂飘摇,步步生莲,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没等他向恩公道谢,凭空而至的白衣人便将婴儿交给他说:“举手之劳不足言谢,只是我自知时日无多,再难养育吾儿,今幸遇此赤子之心之人,还请你能替我将他抚养长大。”黄粱自当答应。白衣男子手背蹭着婴儿脸庞,动作轻柔“孩子姓林,名字是她娘亲给他取的,之前一直瞒着我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只可惜我已经问不到她了……”
白衣离去之前留下一言“大千世界,异彩纷呈,修炼证身,作逍遥游,一切皆是缘法。你大可不必事事告知吾儿,路在自己脚下,他的路让他自己去走,你的路也还未尽于此。滚滚红尘最是能磨人,望君照顾好吾儿,也务必珍重自己。”
同样是十几年前,遥溪镇学塾内,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婴儿前来向教书先生求个名字,先生挺年轻,是个生面孔,听说是县里调下来顶替原来那个年事已高的老先生。年轻文士看着婴儿,沉吟许久,最终说了十六个字。
道阻且长,不行不至,浮生多苦,需应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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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下山去,今天的夜里,星月皎洁。
白裙少女跟着林长欢一起回到木屋,她看着少年将老人埋在木屋后的一块空地里,行动木讷,不发一言,又看着少年劈了块木头插在土包前,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下铭文。
家父黄粱之墓。
原来土里的人,叫黄粱。
林长欢进了屋子,茫然四顾。右手边是灶房,他站在原地只能看到门口的大水缸,上面盖着木板,倒扣着水瓢,靠着面前墙壁的木桌上放着一个酒坛,上面的封口布红的很鲜艳;左手边的墙角处堆放着扫帚和簸箕,屋里屋外都打扫的很干净而林长欢今天白天却并不在家。
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头一次这么安静的看着这里的边边角角,却觉得有些陌生。少了一个人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有些愣神。
他跑去老黄的屋子里,想找些痕迹证明那个人其实还在,自己并不是孤单单一个人,但少年摸着一件洗了好多年快要泛白的黄麻衣,好像说明不了什么。他找出老黄每天喝酒的酒壶,也证明不了什么。他跑去揭开酒坛的封布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却只是被呛的满脸通红。
他听到屋外少女说了一句也许你可以去自己的屋子里看看。
房门被打开,一览无遗的空间内只有一张桌子最显眼,上面放着个筛子,倒扣着盖在桌面上。
少年手有些抖,掀起筛子。
仲春的天保不住碗里的热气,饭菜已凉。
今晚的山下木屋,听不见以往少年的读书声。
屋外少女坐在一颗大树上仰着头,漫天粲然。她身下不远处的木屋内,有个少年哭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