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夕礼抬棺殓葬，林青心以儿媳的身份送了易父最后一程，飞扬的铜纸洒满整条山道，炎炎夏日，她流了满身的汗，心里却像放着一盆冰水，冷得刺骨。

易父随易母合葬，易子庭亲自挖开了易母的福地，将底层夯实，林青心便在一盘捧烛挂帆，小厮抿唇看着他们，默默叹了口气。

林青心从怀里拿出一枚白符，放在祭盆里烧了，“爹娘不能来这里，所以到庙里求了这符，可以保佑往生者能在来时找到富贵安泰的人家。”

易子庭淡淡道：“多谢。”

谢什么，林青心想，这是我们该做的。

易子庭拿出些铜纸压在墓碑上，将“显考易周声”刻在了“妣赵素娘”的旁边，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将来日里未出的气一口气吐了出来，脸上惆怅尽去，冷不可言。

“爹，您放心，孩儿不会让你白白去的！”

林青心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易子庭没有回答，他鞠躬三拜，再没有任何留念，转身离开。

林青心咬咬牙，不甘心地追了上去，“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去杀人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林青心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葬礼一过，她就没有任何身份、任何立场可以去阻止他了。易子庭让她“回去”，无异于要她“离开。”

望着始终不曾停留的背影，林青心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易子庭是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城里，林青心在林母惊讶的注视下，一把抱住了她，压抑的哭声随着心口的疼痛与不舍，逐渐响起，“娘……他走了，不要女儿了……”

在大火之后骤然苍老的林母闭上眼，紧紧抱住林青心，一如以往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轻声慢语，“娘知道，闺女，哭吧，好好哭一场……然后，忘了他吧。”

偏僻的客栈没有太多人造访，断断续续的哭声直到深夜才停下，也无太多人在意，谁也不会去关心那角落里痛彻心扉的一家人。只有林青心记得，这一天，他们彻夜未眠。

……

顶着身心俱疲的身体交了明日的诊金，林青心借客栈的厨房熬了药端进房间，林母咳嗽的声音穿过屏风，天光大亮，刚好让林青心看清林母那佝偻的身形。

她低着头，似乎在对林父说些什么，红肿的眼睛又流出两行泪来，而后拿起蒲扇，为林父散热，自己却收紧了身上的被子。

恍惚之间，林青心竟然在林母身上看到了下世的风采，屏风之上花繁锦簇，屏风之后，却是苍白冰冷。

房间里的怪味让林青心握紧了拳头，想起这几日自己在牛头村守灵，林父一应清洗换药都是林母弯着背脊完成的，林父能动之时，她的手从没做过粗活，能绣得一手好牡丹，但现在，那双手却在短短几天之内萎缩了，颤抖了……

她不能继续颓废了，林青心深吸口气，说了要好好孝敬父母，怎么能让他们过得这般凄惨？

“娘，”林青心重拾心情，“您过来休息吧，女儿来给爹喂药。”

林母轻轻地欸了声，酸胀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着林青心慢慢靠近的身影，已经不像昨日那般无望，终于稍稍安了心。

“闺女，你吃饭了吗？”

“吃了，”方才才吃过，林母却忘了，林青心努力维持着笑容，“娘，您也吃了，休息吧。明天女儿出去找个牙子，咱们不回牛头村了，就在城里找个宅子住好不好？”

牛头村，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林母也知道，只是他们哪里来的钱呢？

林母忧心道：“咱们这几日吃住，还给你爹买药，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这京城里的宅子寸土寸金，哪里买得起啊？”

林青心笑道：“买不起可以租啊，娘你忘了，上次爹往翠玉轩送了两百个花蜜点心，咱们还没收钱呢。等我把钱收回来，怎么也够了不是？”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个女娃娃去收钱，还是娘去……”

“娘，”林青心按住她的手，无奈叹息，“咱们已经这样了，还在乎那些礼数声名吗？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地方安顿，把爹身上的伤治好，爹才好快快醒来啊。”

林母嘴角往下一弯，闷闷地想了半日，终于点头，“罢了，已经这样了，活下去再说吧。只是闺女，要是翠玉轩不给钱咋办？”

林青心摇头，“不会的娘，那掌柜的我看是个讲信誉的人，不会亏我们的帐的。”

家里就剩这么个跑路的人，林母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暗暗又心疼得流泪，不敢叫林青心知晓。

林青心用水给林父擦了脸，换上伤药，又安顿好林母晚上的饭食，然后才往翠玉轩走。

翠玉轩人声鼎沸，没有因为林父断货有任何不良的影响，跑堂的依旧面带笑容，看门的伙计时刻注意为贵客牵车喂马，客人的桌上还是放着精致的糕点。

林青心望着这一切，兀自苦笑，忙伸手在脸上一抹，收敛心神，挤着人群踏入门槛。

她看了看掌柜的方向，掌柜的正拿着银子准备入账，常年不动声色的脸微微露出笑容，却又在下一刻渐归于无，游刃有余地打着算盘。

林青心抿着唇，想起那日孙二求助无门，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却也只能暂时压下，然而窜到柜台前，一掌拍在台子上。

掌柜的挑眉，下意识往下看，视线却接触到了林青心的下巴，旋即抬头，眼里露出一抹惊艳。

这明艳动人的姣好少女与那日风尘仆仆的小姑娘虽是一个人，但乍一眼看去却觉得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古红颜薄命，也难怪会横遭大祸。

掌柜的扬起一个笑容，“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青心忍不住冷笑，她知道林家不过一户普通人家，不值得翠玉轩为之得罪人，但就是对掌柜的见死不救心里不畅。孙二说那时掌柜的正在招待贵客，分明就是托词！

压下心中不满，林青心僵硬地笑了笑，“掌柜的，我爹一个月前送来的花蜜点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没付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