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深一路沉默的将秦九黎抱回屋。
秦九黎能感觉到他浑身裹挟的浓郁的戾气,也能够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只是他将她放在床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这让她的心有片刻的动容。
严深人其实真的很不错的,如果能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油嘴滑舌的话的话,就更好了。
严深去了桌边点灯,秦九黎便虚虚地睁着眼睛瞧他的背影。
刚才那一番闹腾,虽说是严双双挑起的,但却是围绕着她的,严深会出手打严双双也全是为了维护她。她向来重情知道感恩,他人若真诚待她,她也必以真诚待之。
正想着要安慰下严深此刻的情绪,却不想那人点灯之后一句话每说就径直出去了。
她收回视线,便见小不点儿坐在地上,两只胳膊压在床板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
小孩子的眼睛分外清明透亮,纯净得像嵬山天泉的水,没有一分一厘的杂质。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秦九黎只想伸出手去摸小不点儿的头。只是她身体累得很,手抬不起来,便只能轻轻地扣了扣床板,虚弱道:“阿狸到床上来睡觉,天都快亮了。”
小不点儿严肃地摇了摇头,说:“姐姐睡觉。”
秦九黎还想要说什么,小不点儿已经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耳中传来糯糯的声音道:“睡觉。”
她嘴角边轻轻地挽了个弧度,也想不起还要安慰严深了,闭上眼睛,意识一点点地沉沦。
小不点儿许久才把自己的手拿开,见她睡了,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满足的笑容,然后背转了小身子,去玩儿灰兔子的耳朵。
灰兔子虽然已经有了娘子,可一次都没跟那只白兔子待在一起过,总是小不点儿在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天亮的时候,严深才打了一盆水进屋。
秦九黎安然地睡在床上,秦小狸跟灰兔子蜷成一团缩在她脚边,也睡得正香。桌上的油灯早就油尽灯枯,他放轻了手脚,弯下腰去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九九。”
秦九黎完全没有反应,睡得很熟。
严深也不叫了,把那盆清水放在地上,自己也是席地而坐,然后拧了帕子去擦她脸上的脏污。
擦着擦着,他的手就不知不觉没动作了,视线像粘在了秦九黎脸上似的。
分明是面黄肌瘦,皮肤粗糙的一张脸,他却从她闭着的眉眼间看到了无限风华。
她现在才十七岁,要是再长大一点儿,这张脸只会更加好看。
而此刻,这张五官精致的脸上,却有一道道茅草刮出来的血痕,是昨天晚上上山采药的时候弄的。
还有她身上的衣裳,他记得一开始来叫她去堂屋的时候,她是穿了件外衫的。昨晚没有注意到,只是背起她的时候觉得她体冷,还以为是夜里凉,却不想是因为夜里凉她衣服还少了一件。
她的头发很乱,甚至沾着泥土和草絮,平稳放在腰间的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手背上全是血痕,指甲里也不干劲,只是因为之前要行针,洗过一次,显得比脸干净多了。
洗脸巾在秦九黎的脸上停留得久了,有些凉,熟睡中的秦九黎轻轻皱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严深被吓了一跳,倏地一下就把洗脸巾收了回去。
秦九黎懵了好一阵,才恍然他刚才的动作,严深也愣了好一阵,蓦地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太过做贼心虚。
秦九黎一脸防备的盯着他,嘶哑着嗓音问:“你在做什么?”
严深稳了下心神,故作轻松地笑:“九九脸太脏,当然是给九九洗脸。”
秦九黎想起自己昨天那狼狈的一身,当即“蹭”一下坐起来,身子支起到一半,却是突然僵住,然后脸色雪白,斗大的汗珠瞬间从刚擦干净的光净的额头上凝结了出来。
严深面色也是一变,急急扶住她问:“怎么了?”
秦九黎腰间传来的一阵锐利的疼痛只在那动弹的顷刻间就传遍了全身,竟连被碰了一下都觉得要疼死了似的。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别碰我。”
严深蹙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
秦九黎抽了口气,道:“疼……”
严深反应过来,她是说他碰着她疼。
握住她肩膀和胳膊的手撒开,秦九黎立时倒了床上,像个虾米一般缩了起来。严深蹙眉看着她闭着眼睛紧咬下唇的痛苦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奔出屋去,不一会儿,就抓了个人进来。
那人缩着脖子,口中高声叫嚷着:“壮士且慢,你误会了。”
正是昨晚被严二带来的那位陈大夫。
陈大夫昨晚睡到三更半夜的被严二给鬼哭狼嚎的叫起来看病,原本是万分不愿的,可来了之后却见到了一手出神入化的行针之术,昨天晚上兴奋得直接就没回去,一到天亮就在秦九黎屋外徘徊等候着想讨教一二了。
他见那凶神恶煞打水进去,还以为秦九黎就要起身,立即兴奋的在心头默背昨晚想了好几遍的说辞,可谁知凶神恶煞一出来,竟直接把他给拖了进去。
陈大夫差点儿没给吓尿,想着是不是自己在他媳妇儿屋前徘徊的举动让这凶神恶煞给误会了,是以高声叫嚷。却不想脚下站定的下一刻,却听严深道:“麻烦陈大夫给她看看。”
这句话陈大夫熟悉得很,对这句话的反应也仿佛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一般,当下就从惊惧恢复了一脸的平和,道:“莫急,莫急,让老夫先看看。”
然后他就看到那需要他看病的人正是他苦等的秦姑娘,当下步子就急了两分,语气中更是带上了浓浓的关切道:“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虽说大夫是望闻问切,关心病人是正常的,可这老头儿似乎也关心得太过了。严深的眼瞳微微眯起来,一步上前坐到床沿边上沉声道:“她刚醒过来,坐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全身都痛。”
陈大夫道:“可是受了伤?”
严深道:“昨晚出去采药的时候应该摔了一跤。”
陈大夫心下越发叹服,三更半夜的都还在外边儿采药,难怪小小年纪如此医术,具是苦修来的。
“那应该是伤到了什么地方。”他道一声,又去唤秦九黎,“秦姑娘,你是伤到哪里了?”
过得片刻,秦九黎才好不容易缓过这一口气来,正要说话,严深却突然道:“是后腰。”
秦九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便听陈大夫问她:“是后腰吗?”
她点了点头,暗道她从没说过,严深如何知道?
床尾上缩着的小不点儿终于被这些声音吵醒过来,两只小肉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屋内的这么多人,当即便有些慌,也没看清楚都是谁,便哭着朝秦九黎爬了过去。
眼见他一爪子就要按在秦九黎身上,严深忙一下把人提起来道:“阿狸乖,姐姐生病了,不要碰她。”
小不点儿突然提起来,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去,根本就没听清严深说的什么,伸着两只小胳膊,身体挣扎着往秦九黎的方向扑,忽闪的大眼睛上挂着两颗眼泪,惶恐又可怜地道:“姐姐,有坏人,阿狸要姐姐。”
严深的头有些大,秦九黎道:“你把他放下来。”
严深照做,小不点儿双脚一沾到地就扑到了秦九黎跟前儿,爬着床沿就上去床上。严深皱了眉,正要再次把人拽下去,秦九黎却主动伸手抱住了小不点儿。
身子还是疼的,只是疼过了那一阵儿,没有那么疼了而已,而现下的这些,她还忍得住。
小不点儿刚睡醒过来,脑子还不能转,也没有注意到秦九黎惨白的面色,见姐姐伸手抱住他,便安然地躺在她身边,窝进她怀里,揪着她的衣裳拱了拱,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去看屋子里的人。
唔……刚才抓他的坏人是……
两只大眼睛冲着严深不解的眨了眨,然后嘟囔着唤了声:“姐夫。”
严深心头再大的不满和怨气也为着这一声消了,耐着性子温声道:“阿狸,你姐姐生病了,你这样抓着她,她会很痛的。”
小不点儿这回听清了,大眼睛闪烁几下,紧张的回头去看秦九黎,果然见他姐姐面如金纸,额头上还冒着冷汗,明明就是很痛痛的样子。
秦小狸一下就哭了,一边抽噎一边往床下趴。
秦九黎心疼坏了,忙稳了声音道:“阿狸别怕,姐姐不痛。”
她不说话的时候小不点儿还只是小小声的苦,这一说话,哭声直接就变成了大哭,里头还夹着喃喃不清的话。
“姐……姐姐……痛痛,阿狸……不乖、乖……”
秦九黎那颗坚硬如铁的心中最软的一处被戳到,半晌没有说得出话来。严深亦是深有感触,叹了口气,唯陈大夫,突然嘤嘤哭了起来,举起一只袖子感动万分地擦着眼泪水。
“真是太感人了,世间竟有这么感人的姐弟之情。”
秦九黎一时无言以对,抿唇半晌才扯了扯嘴角道:“陈大夫过誉了。”
陈大夫疯狂地摇着脑袋,神情夸张道:“没过誉没过誉,秦姑娘跟小公子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秦九黎:“……”
她这回是真的没有话说了,这人就算是要拍马,也该表现得真诚一些,如此夸张的神态,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严深在一旁抿嘴闷笑,秦九黎看他一眼,严深便抬手捏着拳头抵着嘴唇干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的严肃道:“陈大夫,还是先看病吧。”
凶神恶煞发话了,陈大夫当即就是一抖,忙迭声附和道:“看病、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