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明面上的皇帝姓萧,可实际上,自一年前谢侯爷谢如晦扶持新帝上位,这大晋真正的主人就改姓了谢。
见谢侯的令牌,便如同见皇帝陛下亲临。不,皇帝陛下只是一个空壳子。
那县丞当场就被吓软了,双膝一跪脸色惨白的急急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特使大人,万望大人恕罪!”
原本抓着那人的两个卒吏哪里还敢再抓着,噗通一声就跪了,口中直呼“大人饶命”。
严家三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然而并不需要他们搞懂,几个卒吏直接把他们给压着跪了下去。
于是,宽阔的公堂里跪了一地的人,就只有秦九黎和那人站着。
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地的人,然后又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秦九黎,而后同县丞道:“县丞大人这是做什么,陆某不过是小小一个大夫。”
县丞头磕得“砰砰”响,悔得肠子都青了,一个劲儿狂呼:“大人恕罪啊!”
那人这才正了脸色,道:“我刚才说的话……”
县丞忙道:“大人说的对,秦姑娘医术高明,开得药自然不会有错。”
“那证据……”
“没证据没证据!”
那人满意了,“我朝历律,没有证据是不能胡乱抓人的,县丞大人是不是不应该抓秦姑娘?”
“是,是!”
不过几句话,便定了秦九黎无罪,严双双又惊又怒,张了张嘴便要说话,严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想死啊?”
秦九黎看了他们一眼,回头问跪地不起的县丞:“我可以走了吗?”
县丞看向她,脸色极其复杂,似乎极为挣扎。
“咳!”身旁的男人发出一声提醒。
县丞一凛,什么都不想了,点头如捣蒜,“可以走!当然可以走!”
秦九黎看向先前押解她的卒吏头头,语气很不好的道:“我弟弟呢?”
那人跪在地上,闻声被吓了一跳,结巴道:“在、在小人处。”
秦九黎眸色发狠,厉声道:“还不带我去找?我弟弟要有任何损失,你们也别想好过!”
那卒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想这姑娘怎么跟之前路上的端方完全不一样了,明明是她自己在快到县府的时候求他帮忙照看她弟弟的,怎么这会儿竟像是他故意抓了她弟弟似的?
他只是这么稍一犹豫,耳边已然传来了县丞的喝令:“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带来!”
那人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堂外响起了秦小狸的声音。
“姐姐。”
小不点儿完好无趣,脸上还挂着几分笑,可见方才被照顾得很好,秦九黎心中感激,面色却是更冷,厉声道:“你们为了抓我就扣押我弟弟,他今日没事,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阿狸,我们走。”
眼见她恶语相向,几个同去抓秦九黎的卒吏心中暗骂这女人可恶至极,翻脸就不认人,早知道就不应该心软帮她看弟弟了!
秦九黎一走,那锦衣公子立即便追了上去,完全视县丞于无物,然而县丞却是重重的松了口气,一边庆幸那人没找他麻烦,一边期盼不要秋后算账,然后哆哆嗦嗦的站起来。
站直了,眯起眼睛,又是一个威严的官。
继而,他威严地看向卒吏,道:“那小孩儿是你抓的?”
卒吏背上全是冷汗,衣裳都要打湿了,抖着声道:“不、不是的,是她自己让我……”
他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县丞大手一摆,道:“不必说了!”
卒吏暗道要遭,县丞大人为了巴结那女人,一定会拿他开刀!
然而,出乎意料的,县丞却道:“本官知道你忠于本官,只是这胆子实在是小了些,抓个人你怕成这样干什么?要不是今儿见了鬼,跳出来一个……那姓秦的女子早被下狱了。好了,本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最后事情没成就拿你出气,你这样的做法很好,再接再厉。”
他说完就走,卒吏却直接懵在那里。
谁能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
安陵县东街上,秦九黎看着眼前的一张放大的笑脸,也想问是什么情况。
她冷声道:“公子还有何事?”
那锦衣公子道:“我刚才也算是救了姑娘一命,怎地姑娘竟对陆某不假辞色?陆某何处得罪了姑娘?”
秦九黎心想,你是谢侯府的亲信,光是这一点,就得罪她到不共戴天了。
那人见她不言,又笑道:“我见姑娘在医术上的造诣极高,同为治病救人,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讨论一番?说不定……”
话未尽,秦九黎已然打断他,“多谢好意,不必。我还有事,告辞。”
言简意赅,说完就走。
那人眼中闪过一缕兴味,小跑着追上去。
“姑娘方才对那小吏恶言相向,表面上看虽然是恶意,但略微一想,便知道是为那小吏好,姑娘果真是玲珑心思,为人更是善良。”
秦九黎只管走路。
那人一路小追,问:“姑娘要往哪里去?”
秦九黎不言。
那人又道:“我看姑娘孤身带着一个孩子,这么半天也不见你家人,是否家中就你二人?”
秦九黎还是不言,只是加快了步子。
“秦姑娘你别走嘛,我是真的看姑娘医术精湛,所以想同姑娘多说几句话而已,并无恶意。现如今谢侯府上医者众多,但大多是平庸之辈,像姑娘这样的造诣,不如投靠谢侯?如此有了栖身之所,你跟你弟弟也能生活得更好些。”
秦九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侧目间,面色阴冷,一双星目冷箭般泛着寒光,声音更是冻得像千年寒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没、兴、趣!让开!”
那人让开了。
秦九黎抱起小不点儿,大步向前走去。
那人看着她快速移动的背影,突然想起来高声道:“在下陆澄观,住在凝香寓,秦姑娘若是想通,可以来找我。”
秦九黎只作没听见,越发加快的步伐,直到路过一家药铺,这才停下脚步。
在外行走,不可身无分文,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银两,唯有今早所得的那株寒冰箭藤。
寒冰箭藤难寻,然此刻能换了钱来,她也不会犹豫,当下便进了药铺。
……
圆月高挂,凝香寓。
陆澄观指尖勾着一只小酒瓶,曲着腿坐在二楼的窗户上,一面小酌,一面对楼下的歌舞升平做着评价:“大晋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久闻疏影姑娘舞技绝伦,今日终于叫我看见了,宁兄,你不来看看吗?”
屋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一只精美小巧的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
陆澄观道:“宁兄你也太无趣了,到这种地方来,还喝茶?”
那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右脸上,赫然是一道难看到极点的疤。
陆澄观“啧”了一声,终于收了那风骚坐姿,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道:“早就说让你把这块疤给去了,你偏不,每回都来荼毒我的眼睛。”
严深道:“你可以选择不看。”
陆澄观一撩衣摆,以一个及其风流的姿势坐下,道:“我长了眼睛,且视力极好,怎么可能看不到?”
严深眼睛都没抬一下地道:“需要我帮忙给你戳瞎?”
陆澄观瞪圆了眼睛,惊呼道:“宁兄,你的心思怎地如此恶毒?姑娘是不会喜欢你的。”
严深终于撩了下眼皮,“我不需要姑娘喜欢。”
陆澄观挑高声音“哦”了声,意味深长道:“不需要人家姑娘喜欢,你还让我去救人?”
严深眉心微蹙,“我欣赏她的一手医术,何况,家中还有病人需要她的医治。”
“口是心非。”陆澄观“啧”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那位秦姑娘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无怪你怀疑她,就连我也觉得她不会是个农女,你当真查清楚了?”
“陆羽去查的,你觉得呢?”
陆澄观没话说了,若是陆羽查出来的都不对,那就没人能查得出来了。
“秦小花……”陆澄观喃喃了一遍这个名字,正想要说这名字实在不配这个人,便听严深突然冒出来一句:“她叫秦九黎。”
陆澄观倏地全身僵硬,“你说什么?”
严深道:“我说,她说自己叫秦九黎。”
陆澄观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膝盖骨“咚”的一声撞在几案上,他却来不及叫疼,只瞪圆了眼睛尖声道:“你说她叫秦九黎?”
严深不满地看他一眼,蹙眉道:“小声。”
陆澄观“哦哦”两下,这回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严深能听见的声音问:“是我想的那个秦九黎吗?她不是已经……”
“这就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地方。”严深面色凝重,一点儿也看不出在秦九黎面前嬉皮笑脸的人是他。“秦氏九黎,擅谋算,专医术,这一点同她完全匹配,只是,那位秦九黎我七年前曾在宫宴上遥遥见过一面,两人面容全然不同,且,年纪对不上。就算秦氏九黎未死,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女子。”
陆澄观道:“若是易容之术呢?”
严深道:“样貌可以变,可身量呢?”
陆澄观道:“我听闻西秦以西的蛮夷之地,有一种人会缩骨的功夫,会不会……”
严深摇了摇头,“且不说这门功夫存不存在,又练不练得成,你总该相信陆羽,他查出来的,定不会有错。这个秦九黎,确确实实生于十里坡,长于十里泼,连身上的一块胎记都能对得上,断不会是有人冒充,何况,我也实在想不出,冒充一个农女做什么。”
陆澄观道:“当然是为了你呀!”
严深斜睨他一眼。
陆澄观“哈哈”一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你一开始缠着人家不放,可不就是因为怀疑人家对你别有用心吗?你自己可以怀疑,我就不能说了?何况,为什么你知道人家姑娘身上有什么胎记?”
他眼中闪烁着极亮的探索求知之光,严深眸色一沉,严肃道:“这个问题不予回答。”
陆澄观笑得更欢快了,“宁兄,你该不是假借怀疑之名,故意亲近人家姑娘,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同人家……嗯?”
他一脸的风流轻挑模样,自顾自道:“我看那位秦姑娘生得也好,虽然粗布麻衣,却也能看出是个大美人,若是穿上锦衣华服,再稍加打扮,说不准比疏影姑娘还要美上三分。”
他话音刚落,突听“砰”的一声茶杯搁在几案上的重响声,垂目一看,严深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她。
陆澄观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严深道:“九九洁身自爱,冰清玉洁,不染纤尘,岂能将这等歌姬与之相提并论?”
陆澄观:“……”
得,有人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