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宇识相,不再说这个话题。两人出门去搭公交,一路都在猜测,洪流究竟带了些什么好吃的回来。
正值七月,骄阳似火,车站内的温度和桑拿房不相上下。洪流说的那趟绿皮火车终于停稳,车门打开,从里面吐出一个个肩挑背扛、拖儿带女的游子。
古少峰两个堵在七号车箱门口,见人就打听。田宇问的是:“有没有看到一个光头,他是不是在这节车箱?”
古少峰问的是:“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尚?他是不是在这节车箱?”
田宇问古少峰:“洪流又不是和尚,你问和尚干嘛?”
古少峰回答:“光头又不止洪流一个,你问光头有什么用?”
旁边走过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笑了一笑说:“千万不要把人家光头随便当和尚。车上有一个光头,一路啃着羊腿喝着酒过来。哈哈,这么长根羊腿——”
他把行李放地上,两手一抬,张开有一尺多长,又比划着说,“有这么长。人家以为他是和尚,笑他,你一个和尚,怎么还吃肉,吃肉不是就杀生了吗?他生起气来,把那些人打得,那叫一个惨!你们说,能随便拿人家光头当和尚吗?”
古少峰俩人听了这话,相视一笑,知道没找错地方,洪流准在这节车箱。
可是过了一会,人都走光了,还没见到光头的影子。两人正要上车去找,就见一个人,浑身长满了十斤装的白色塑料酒壶,摇摇晃晃出现在门口。
大略一数,这些酒壶足有二十个之多。都用绳子串好,像葡萄一样挂在脖子上。
古少峰定睛一看,这人不是洪流是谁?
“你的特产呢?是不是还在车上?”古少峰有些着急,“火车马上又要开了,告诉我们在哪里,我们去帮你拿。”
“哪里还有什么特产?我身上的不都是特产吗?”
“你说的特产就是这些酒?”田宇张口结舌。
“对呀,家里自酿的苞谷酒,60度,绝对特产!”
“不是还有羊腿吗?”两人异口同声。
“羊腿哪里能跟这些酒比!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啃羊腿,被我在车上就吃光了,哈哈。”
洪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一米八的个头,一身肌肉。
听田风说,他曾在少林寺混过几年,练得一身好武艺,出来之后就给人做了保镖。但因为不乐意替人卖命,就想学好了吉他,靠演出赚钱。
他和田风同拜在国内一个顶级吉他大师门下学艺,是正宗的师兄弟。
不过两人主攻的方向不一样,洪流擅长电吉他,属于技术型,速度飞快。而田风则是知识型,在音乐方面的整体造诣很高,尤其擅长作曲和编曲。
不知怎么,每次看到洪流,古少峰都会不知不觉想起田风说过的一段趣事。
当年洪流初次拜访他们的师父,因为洪流也是半路出家,见面的时候,师父就要求他当面演奏一曲。
洪流为了显威风,选择的是一首八级曲子,《西班牙斗牛士》,弹完之后沾沾自喜、顾盼自雄。
大师问:“你确定这是斗牛?我怎么听着像斗猪啊?”又说,“我看你不拿吉它的时候,斗牛才更合适。”
……当时在车厢门口,古少峰和田宇两个见洪流并没有带什么真正的特产,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就走,任洪流脖子上挂着两百斤重的白酒,在后喊破了喉咙,他们仍是壮士一去不复返。
回到琴行,洪流一听乐队新增加的成员、担任重要位置的贝斯手竟然是古少峰,一下子把火车上喝了几天的酒都从脑门上挥发殆尽了,瞪着田风质问——
“什么?你让一个连和弦都不会按的人,跟着我们登台演出?你这是在梦游吗?你还不如大街上随便叫个人呢,什么捡垃圾的扫地的都比他高明一百倍!”
田风一笑,“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
“少来那一套!”洪流大手一挥,跟本听不下去,“你以为这是在写书啊,什么士别三日,他也不是士;就算他是个士,也是个屌士,不用说三日,就是百日千日,塞回他娘胎里重新日,也没有用啊。”
“哎哎哎,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啊,”田风喝止,“好歹也是你师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就是!太不像人说的了。”田宇帮腔。
古少峰更是忍无可忍,吹胡子瞪眼:“你这已经是人身攻击了,要再这样,别怪我不把你当师叔。”
洪流撇嘴一笑:“嘿,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你师叔了?要真当我是师叔,会把我一个人扔站台上,一壸酒都不帮我拿吗?”
古少峰和田宇听他又扯到酒的事,都憋不住笑了,古少峰捂着肚子说:“这个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公报私仇。”
洪流直着眼反驳:“什么叫公报私仇,我这是大公无私才对。我问你什么叫私?你是我师侄,这个叫私;什么叫公?乐队是一个集体,代表多数人的利益,这个叫公。为了乐队,我踢开你这个没用的师侄不用,而选用真正有本事的人,这不是大公无私是什么?”
田风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作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叹息:“哎,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用人的眼光,不相信古少峰在你离开的这几天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多说无益,古少峰同学,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练两手给他看看。”
古少峰等的就是这句话,撸起袖子走到墙根前,拿了一把吉它,往就近一把椅子上一坐,回头对洪流挑衅似地说:“听说你们学电吉它的,速度都很快,不如我们两个比比?”
洪流大怒,喷着口水叱骂:“去!屁那个眼还没干黄,就想跟我比,先按个和弦给我看看。要按不出来,就算田风不把你逐出师门,我都要清理门户了。”
古少峰傲气陡生,故意吊儿郎当地说:“按和弦是吧?请问你说的是睁着眼睛按,还是闭着眼睛按啊?”
“你就闭着眼睛按吧,”洪流做出一副厌恶的神情,背转身去,意思说都不忍心目睹古少峰笨头笨脑的惨状。“反正你睁着眼也摸不清楚六根弦。”
“那你看好了。”古少峰紧紧闭上眼睛,左手按弦,右手抡指,弹得飞快。
琴声急切而又节奏明快,正如《琵琶行》中所言,“大弦曹曹如急雨,小弦切切如丝雨。曹曹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初时令人人心旷神怡,齿颊生津,再听下去,让人几乎忍不住放声大笑,手舞足蹈。
洪流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如在梦中呓语般问:“开始了没有?——田风,你别弹了,现在是在给古少峰考试。”
敢情古少峰弹了这么久,他还以为是出自田风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