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关在暮色之下显得极其悲凉,但此刻却不似寻常那般孤单,其下有着三个人影。
萧释已经在暮色之中站了很长时间,眸中尽是绝望之色,他无法埋怨任何人,毕竟他出身鬼谷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萧国与鬼谷道门的恩怨却又由来已久,怪不得木隆真如此绝情。
事到如今,恐怕他无论作何解释,都回不到过去了,他在那一刻想到了安阳城。
在那座城里,曾有一个人,舍弃生命也要他活下去,曾有一对姐妹,在他最落魄之时义无反顾的拉了他一把。
他的鼻子忽然一酸,他又没家了。
李牧白怯怯的说道:“萧释,他们是不要我们了吗?”
萧释缓缓道:“是啊!我们回不去了!”
李牧白看着这茫茫草原欲哭无泪道:“那我们去哪?总不会睡在这草原上吧?”
萧释望着已然失去光芒的半边天空,心里苦涩。“有宁弈前辈在,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露宿荒野的!”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面想的却全部是安阳的局势,若是木隆真此去将藏在云荡山的十万大军全部带出,那萧国便是真的完了。
但此后,不管云荡山及安阳发生什么,他都没有资格去改变了。
宁弈重又坐到了那半面城墙之上。“看起来鬼谷道门和这萧国还有一些恩怨啊!不然为何那萧国太尉得知你的身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宁弈开口道。
萧释缓缓道:“前辈可能有所不知,这都是十四年前那场战争留下的旧怨了!只是我未曾料到他们会记得那样深!”
宁弈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只是,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是回鬼谷道门吗?”
萧释摇了摇头,望着天上隐约沉浮的星辰道:“鬼谷道门吗?早已经回不去了,我只想留在北地,守下萧国,若守不下,便将自己葬在这片草原吧!”
宁弈望着那坚毅的少年,恍惚想起了自己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也曾单骑入魔窟,视死如归,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萧释回头道:“前辈,能否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为何你会成了如今的样子!”
宁弈的手指不断敲打着破败的城墙,那轻微的声响如同一曲挽歌,他的身周浮现了四枚白色的棋子,那四枚棋子反复旋升,道道幽光浮现,到最后竟勾勒出了一副画卷,画中人丰神如玉,神采奕奕,傲视人间的一切,如同谪仙人。
萧释看着那画中人,曾经无与伦比的天才,心中充满慨叹,同时也带着敬意。
宁弈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我啊!当年落入了魔夏三大国师的圈套,为了逼问我所修的阵道极境,他们便给我种下了鬼咒誓,被你们的师祖救回来不久后鬼咒誓便发作,我如同疯魔,为了不让世人看到我的模样,我便来到了这里,也许是天不绝我,让我寻到了虎戈族,他们族中竟有从上古传下来的牧灵歌,可以稍稍遏制鬼咒誓,只有听到歌声之时,我才能恢复些神智,但我也再不能离开虎戈族之地,这一守便是百年啊!”
萧释看到宁弈慢慢露出绝望之色,自己不觉间也有了悲伤之意,看到了这一幅英雄迟暮之景。
鬼咒誓!
他又一次听到了鬼咒誓,第一次是从萧帝口中听得青木道沾染了鬼咒誓,这一次又是宁弈被种下鬼咒誓,世间竟有如此狠厉恶毒的道术,能让天骄一夕之间化为行尸走肉。
“宁弈前辈,可有解这鬼咒誓的法子?”萧释问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不相信鬼咒誓是无解之术。
宁弈苦笑一声道:“或许有吧!但那已经不是属于人间的术法了!你可知鬼咒誓乃是藏古十术之一,传说是上古时红尘仙所创,流传到现在只有寥寥几种掌握在神州各大道门之中,大多都失传了,也许解法便是藏古十术中的其他道术了吧!更何况我是被魔夏三位国师亲自种下鬼咒誓,世间无人可解,即使是道圣也不能!”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深深的疲惫,数十年如一日间被鬼咒誓折磨,如今精神日渐消弭,到现在只剩下了这一幅枯败皮囊存世,几近于死。
萧释沉默了,世间有太多他不能左右的事情。
宁弈叹了一声道:“也罢,你们先在虎戈族中呆着,只是听你所说,如今的北地局势已经势如水火,可是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旁的李牧白突然出声道:“肚子好饿啊!”
宁弈颇为无奈的瞥了李牧白一眼,手在那半面城墙之上猛的一按,一个棋盘状的光圈在大地上出现。
“这是我借助北塞关昔日残阵所设置的迷阵,除虎戈族血脉之外,若非我开阵,皆不得入内!”宁弈道。
李牧白急忙站在了棋盘之上,萧释也同时站了上去,黑白光芒闪烁,两人被光芒刺得无法睁开眼睛。
待一切平静之后,萧释睁开眼睛,却发现周遭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变化,半面城墙依旧矗立在那里。
但远出漫山遍野燃起了无数篝火,如同大地上升起无数耀目星斗。
那火光印照着无数张干净淳朴的脸,他终于知道在那时闻到的烤肉香气从何而来,虎戈族从来都在眼前,只是不可见。
暮色渐深,木隆真率着一行人停留在了北塞草原的边际,循着这漫漫草原前行,并未立即前往云荡山。
木隆真神情带着悲痛之色,看着垂头丧气的曾元天以及其他萧军兵士,想说什么却不知怎样开口,所有的一切全都化在了哀叹声之中。
终究是曾元天忍不住开口道:“太尉,你为什么将萧释丢在了那里,你不是说他是萧国最后的希望吗?为何却又将他弃之不顾,若说是十四年前的恩怨导致,打死我都不信!”
曾元天胸中郁积着一股气无处发泄,直到此时才一吐为快。
木隆真苦涩道:“十四年前的恩怨十四年前便消散了,我虽听到他来自鬼谷道门时有所怀疑,但很快便打消了疑虑,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太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虽不知为何,但他对萧国却是一片赤诚之心!”
木隆真一席话让所有人都陷入迷茫。
曾元天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赶走他!他已经被鬼谷道门抛弃了,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木隆真神情一黯,接着缓缓道:“我在离开安阳城的那晚做了两个不同的梦,第一个我梦见安阳城被魔夏踏破了,一场大火湮没了一切,所有人都死了,萧国就此没了!第二个梦我梦到一条困于泥潭中的金鳞被一团光带出泥潭,就此鱼跃龙门,化为苍龙,动于九天之上,在第二个梦中我还看到了另一个安阳,它是世间最繁华的城,昌隆兴盛,诗礼不绝!”
曾元天听到木隆真所描述的那两个梦,眸子渐渐暗了。“太尉,你是说,我们到最后都会死是吧!”曾元天沙哑道,不觉间仿佛步入了暮年。
木隆真苦笑道:“其实在萧国建立的那一天,我和萧帝就已经看到宿命了,有些事情虽然明知不可为,但却还是想要试一下!萧释便是我梦中的那一条金鳞,虽然是梦,但在他破入苍龙第一变之时我看到了那团光,也看到了萧帝的影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即使魔夏此次踏破萧国,只要他还活着,萧国便一定会站起来!”
众人听到此时,皆带着悲怆之色。
木隆真缓缓道:“其实在来此处之前我已经作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即使他以后会怨恨于我。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为我们做的也够多了,虎戈族有那样一位强者守护,留在那儿,应该是北地最安全的地方了!”
所有人看向了南方,群山背后有一座城,名为安阳,那是他们的家。
木隆真坚定道:“弟兄们,此去生死未定,我木隆真在此立誓,誓与安阳共存亡,安阳若破,绝不苟活!”
众人齐声道:“誓与安阳共存亡!”。
其声悲壮,被风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