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安阳城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境地,虽大雨将至但这雨却始终没有落下的痕迹,仿佛所有的雨水都堆在天幕之上慢慢积攒,只等聚成一场滔天洪水彻底将这座数十年守在北地的巨城淹没。
城中的生气自魔夏将至的消息传出之时便慢慢消了许多,自那日起,几乎所有来自于各国的客商全部都撤了出去,原本热火朝天的商市已无人问津,在他们眼里,安阳即将变成一座废墟,自然也就没有再这里待下去的意义了。
而原本虚与委蛇打着相助萧国的道门中人,也走了大半。
如今留在安阳城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之人,他们数百年间无数次遭受魔夏欺凌,他们早已不将希望寄托于那个自顾不暇的天下共主,他们深知,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也便留在安阳,以誓死之心待之。
若安阳城破,必是死战之时。
安阳,皇城太极殿。
太极殿乃是萧国朝堂议政之所,自萧帝薨逝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次出现群臣齐聚的场面了,但此时其间却是不同,群臣皆在此,虽看起来十分热闹,但悄然间竟形成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情形。
大殿之中,龙椅之上坐着一个年幼的皇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此时正慌乱的看着下方群臣,在他的身侧,他的母亲也便是萧国而今的太后却只是掩面痛哭,群臣似乎是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只顾着争吵,丝毫没有将上方的那对母子放在眼里。
木隆真也在其中,但是他的神情十分的严峻,甚至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丝毫没有想到,在他去往云荡山的这短短的时间内,萧国朝堂竟然乱成了这个样子。
此时一个体形臃肿着紫色蟒袍的男子站了出来,拖着长声道:“木太尉,先帝薨逝,少帝年幼,加逢魔夏围困安阳,在如此局面之下你却不好好的守着安阳,反而是消失了如此长的时间,究竟是何居心!”话罢,木隆真眼神寒了几分,对方所说字字诛心。
此话一出,顿时群臣议论之声四起。
木隆真忍着怒意回道:“我肩负着整个安阳的防备,自然是去查巡军备安防,还能去干什么?”他丝毫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些时日,竟然随意的一个朝臣都敢对自己不敬,甚至是逼问自己。
那紫袍男子冷冷一笑道:“没想到木太尉竟如此的繁忙,竟忙到连新帝继位都顾不上,不知道你还是否将陛下放在眼中!”说完后他还颇为得意的一笑,似是在挑衅一般。
木隆真却是怒火中烧,但却只能暂时将这口气咽下去。他丝毫没有想到这群儒生竟能狂妄成这样,萧帝在世之时一个个对自己卑躬屈膝笑脸相迎,此时却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更令他不能忍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丞相为首的这群混蛋竟然私自拥立新帝,萧帝原本膝下就只有一位皇子,继位也是名正言顺之事,但是新帝如此年幼,一群文臣不思救国之道,竟想把控新帝,其心可诛。
木隆真看了一眼坐在上方那个年幼的皇子,心却突然一痛。他与萧帝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皇帝与臣子,更似是兄弟一般。他没有儿子,说句僭越的话,他早已便将那个孩子当做了自己的亲子。
如今看到他在风雨飘摇之时被扶上高位,受一群文臣左右,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安阳外敌环伺,若庙堂再失火,便是真的无力回天了!他实在不想再生事端,他心中暗暗立誓,若此次安阳之危能解,定要将这一群混蛋拖出去喂狗!
“木叔叔,如今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龙椅之处突然传来一阵微弱之声,那少年皇帝虽年幼,但自幼呆在萧帝身边,也是深明大义,知晓孰轻孰重。
木隆真眼神一暖,刚欲回答,对面一个带两撇胡子的老头突然跳脚带着厉声吼道:“陛下,您是君,他是您的臣子,万不可坏了规矩,您说,您叫他一声叔叔,他承受得起吗?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那老头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十分有理,不住的点着头。
年幼的皇帝被这老头疯狂的行为吓得不轻,顿时说不出话来,呆坐在龙椅之上。
木隆真已经有了杀意浮现,微微呼出了一口气,用力压抑住了心中的烦躁情绪。
他语气微微一转朝着那群文臣后的一个身影道:“赵观又,你不说句话吗?你是当朝丞相,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木隆真发话之后,那个站在最后面始终未发一语的中年儒士终于是转过了身道:“陛下的称呼确有不妥之处,但是改正便好,说诛九族那便是太过了!”那儒士微微一笑,似乎无论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木隆真眼神有些不善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中年儒士赵观又如同恍然大悟一般道:“军阵之事自有你把持,我也不便多问,想是你近日繁忙,所以无力他顾,你守住安阳便好,少帝自有我们照顾!”
木隆真神色微微一变,平日里这赵观又便是不声不响,却如同隐在暗处的一条毒蛇一般,几句话便将一个如此大的包袱摔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冷冷道:“我说过安阳能守住了吗?魔夏三十万大军陈兵百里之外,如同虎狼一般,难道凭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守下安阳!难道仅凭你们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便能守下安阳了!”
木隆真话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那些刚才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听到魔夏三十万大军之时腿都开始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了!
带两撇胡子的老头突然又跳了出来,叫喊道:“连安阳都守不住,要你这个萧国太尉有何用!他魔夏有三十万大军,我们的军队难道少了,你要是守不住,你便是萧国的罪人!”
木隆真脸色铁青,这帮文臣最可恶的地方便是胡搅蛮缠的本事。他背后的一个军中将领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道:“看老先生如此激愤,想必是对魔夏是苦大仇深啊!不若我今日带着老先生去冲锋陷阵一番,到时候也便让我们见识见识老先生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那老头听到此话突然面露苦色,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让他冲锋陷阵差不多是逼着他搭上那条老命,到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乖乖的钻到了最后面。
一波将平,一波又起。
那最先声讨的紫袍男子看见老头受挫,也便站了出来。
他挥了挥衣袖道:“敢问木太尉消失的这几日到底是去了何处,有什么能比如今防守安阳更紧迫的事情,几日过后,你却又说安阳守不住了,我有些怀疑你的用心何在,听闻魔夏已将安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呆在安阳城中,你又能够去往何处呢?除非?”
木隆真此刻的手微微颤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甚至连那龙椅旁的太后注意到这边都停止了掩面哭泣,而年幼的皇帝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木隆真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要将这群只能逞口舌之利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安阳城外,让他们去见识见识魔夏那群畜生,萧帝当年招揽这群腐儒是他最大的错误。
他想,若是有萧释在的话,此刻便能轻易说得他们哑口无言,让这群腐儒闭嘴,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木隆真不再理会那群文臣,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我对萧国绝无私心,若有一日安阳城破,也便是我木隆真赴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