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寒暑,风霜雪礼,新梅初绽。
昨日残雪尽数褪去,露出冬梅朱红的瓣膜,由浅入深至蕊心,复瓣层层叠叠掺夹着凌霜,犹如残裟轻撂,愈隐愈现。石阶路上的砖瓦亮莹莹的,照出似有似无的枝桠倒影,慢慢地覆上一层莹白,朦胧中又被北风吹得七零八落。
冬梅树下有个丫头,青色的袄裙垂在花白的雪地里,尤为显眼。思雨忙着用簸箕收雪,白皙的小手被冻得通红,雪霜也沾湿了她的发梢。
寒风一吹,她缩了缩身子,看上去整个人都佝偻了点。
恬雪端着药膳从游廊走过,如今正是收雪的好时机,这院里上上下下,竟只有思雨一个人,倒也真是可怜。她刚走到游廊尽头,就有小丫头急忙跑过来,险些将她刚熬好的药膳打翻。
恬雪凝神一看,是新来内院打杂的,才刚留头。
“什么事这么着急?”她压着声音问眼前垂头的小丫头,有些不满。
丫头颤巍巍地行了礼:“李嬷嬷吩咐奴婢去小厨房帮忙打杂,说是要送给三夫人的,这才走得急了些。”
既是嬷嬷吩咐的,她也不好说什么。“罢了,下次若再这般冲撞被别人见着了,依三小姐的脾性,你可是知道后果的!”
丫头自然明白恬雪话里的意思,忙又行礼道了歉。恬雪看着匆忙离去的丫头,摇了摇头便往东稍间去。
暖房里炭盆微凉,梓璃就把隔扇关上了。小姐现在可吹不得风,隆冬的时候再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苏昭柔正躺在临窗大炕上,倚着绣金丝凤纹的大迎枕,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她透过窗棂瞧见那几株北寄生旁侧的冬梅,开得似海棠那般娇艳美丽。
梓璃端着一盆点缀着暖眼的黄蕊花苞嫩瓣的腊梅盆景进来,和方才雪里傲骨的冬梅一比,显得玉嫩多了。
“小姐难得出神呢。”
梓璃把腊梅盆景放在了红漆木雕四季兰的高几上,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的是思雨笨手笨脚在那收雪。
苏昭柔听丫头们说起过思雨的事,她是前不久才刚被生父卖进府里的。
思雨的父亲原先是乔氏嫁妆里一个田庄管家,姓刘。前几年刘庄主意外得罪了官爷被苏家解雇后,日子过得逐渐窘迫,偏生又是个贪财好色的,变卖了家产都要去酒窑子里寻春。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把十一岁大的亲生女儿卖给了苏府当奴役,拿着三十两银子又去了酒窑子。
柳氏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领到外院做事,后来遇上苏昭柔一房迁回祖家,一时半会伺候的下人不够,思雨就被柳氏拨给了居楹院当差。
苏昭柔轻轻说了句:“去多叫几个手脚快的婆子帮思雨把雪收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只需报我的名字,管事不会拦着你。”
梓璃应“诺”,心想那个思雨也不容易,看这样子大小姐也是心疼她。
梓璃走后,留在屋里服侍的便只剩下阿湘。阿湘见她扶着额头便上前一步帮忙揉着太阳穴:“小姐现在身子弱,还是躺下歇息会吧。”
昭柔笑着摇头,让阿湘替自己揉肩缓解心情。
屋里陈设华丽精致,临窗大炕的梨花木小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紫香炉,淡淡的沉木香蕴染了一室。
落地窗铺着蓝灰色底布绣霜色凤羽纹的细布锦帘,高几上放了一只空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大炕两侧是两把屏背椅,用的是上好的木料,衬得整个房间古朴典雅。东次间只隔着一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里面就是她的卧房。
她观顾四周,继而垂眸叹息。这里是居楹院,苏昭柔在祖家住的院子。
可明明前几年母亲因病逝世后,苏昭柔便随着父亲搬出了祖家,住回了儿时苏霆晔在宜陵留下的府邸。没多久其它几房都分了家,苏家在邵伯的这处祖宅也随之变卖了。
苏昭柔满腹疑问,这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为何又完整的回来了?
早在十年前,她的父亲因为官职升迁而从宜陵搬回邵伯,而她现竟然又回到了邵伯苏家祖宅,她的院子又刚好是十年前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苏昭柔记得她刚醒的时候头痛得厉害,记忆也总是迷迷糊糊的,有时候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耳畔的声音越来越熟悉,像极了曾经她以为的闲乐生活。
只是那时,有一个人经常陪着她;后来那人走了,她才觉得这日子像是恶魔,悄无声息地吞噬、撕毁了她想留住的一世安宁。
苏昭柔低头看着自己纤长莹白的双手,明明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存在,可是这种感觉对于一个身体不好即将病死的姑子来说,太不真实。
正想着,恬雪就挑了门帘进来,伺候昭柔喝药。
一碗药下去,也过了一刻钟。
昭柔怕苦,即便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也要在喝完药后含一颗话梅解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