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工夫后,沈千灯和沈玉书带着披风、暖炉、糕点和茶水等一应出门必备用品,和两个侍从上了马车。
红木马车辘辘离开沈府。
沈千灯原本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沈玉书看着她眉宇间沉重的忧思之色,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沈玉书撩起厚厚的毡布帘子,轻声唤沈千灯:“姐,你看,外面多热闹啊!”
沈千灯随意扫了一眼,极其敷衍地点头:“嗯,很热闹。”
沈千灯其实没有出门赏花的闲心,但实在放心不下沈玉书一个人,所以沈玉书一撒娇,她就跟来了。
寒冬快过了,地上积雪已经化了,唯有一层洁白柔软的白雪覆在屋檐和枝丫上,给金陵城平添几分料峭春寒。
沈千灯上辈子殉国时,充满鲜血的金陵城被皑皑大雪掩埋,如今她得到上天眷顾重活一次,睁眼醒来竟也是雪。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现在看到的金陵城和国破那天的金陵城重叠,却又无法完全重叠。
一样的是城,不一样的是人和景。
她经历的一切,恍如隔世。
沈玉书吵着闹着要去的地方是金陵城外的寒山寺。
寒山寺是金陵城男女老少祈福求姻缘之地,寒山寺的后山有一处梅花林,据说善男信女们把在寺中求来的姻缘符挂在梅花林中,月老便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和心上人厮守。
沈千灯从来不相信这种噱头,但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不信鬼神,世上还是蒙昧的百姓居多,所以去寒山寺凑热闹的人也多。
她弟弟沈玉书就是无知民众之一。
用沈玉书的话说,他们就去看一看,如果求来的姻缘符灵验,那下半辈子就赚大了,就算求来的姻缘符不灵验,去寒山寺还能赏花,怎么算都不亏。
沈千灯不想劝他,即便她明知道寒山寺里的秃头和尚打着姻缘符的幌子骗钱。
这年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崇信佛祖的信徒想混口饭吃,吃饱了闲得无聊的百姓想求个心安,所以一个卖姻缘符,一个买姻缘符,可谓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各取所需罢了。
马车从沈府行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寒山寺,寒山寺顾名思义,是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寺庙,想要上山求姻缘就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沿着一条小路往上爬。
沈玉书打小娇生惯养,没做过什么重活累活,身子骨也单薄,山还没爬到一半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沈千灯看不下去,想要背他上山,却被他拒绝了。
“不行,我要自己登山才能显出我的诚意,让月老赐给我一个好女人。”他一脸煞有介事,说得跟真的一样。
沈千灯一笑置之,而后便不再管他,坐在他旁边开始欣赏风景。
爬山虽然累了点,但能强身健体,对他的身体也有好处。
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黑白交接。
那瑰丽的六角花瓣,烟一样轻,玉一样润,云一样白,悄悄落到大地上,把远山装扮得唯余黑白二色。
梅花绽放的早春时节,山上寒意未消,竟又飘起了小雪。
沈千灯的目光从群山移回沈玉书身上。
刚想开口叮嘱沈玉书把披风穿上,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钻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叮嘱的话到嘴边又多了一句:“玉书,把披风穿上,小心感染风寒,我想到附近看看,我待会让听雨和眠风陪你去求姻缘符,我就不陪你登山了。”
听雨和眠风是他们带来的两个侍从,二人长相周正,均身怀武艺,他们跟在沈玉书身边沈千灯才比较放心。
闻言,沈玉书有些不解,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好奇,歪着脑袋询问:“这附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上山跟我一起求姻缘呢。”
沈千灯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刚才看到一个熟人,想跟她叙叙旧,而且你知道的,我对求姻缘这种事不感兴趣。”
“哦。”这番话让沈玉书眼中明显生出几分落寞。
事实上,沈千灯的话半真半假,看到熟人是真,叙旧是假。
沈玉书没有怀疑她的话,他咬了咬嫣红的唇,双手攥紧又松开,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道:“那你去吧。”
顿了顿,又道:“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别把什么事都埋在心底,记得多看看风景。”
沈千灯只觉心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内心变得柔软,心里明镜似的敞亮。
原来这一趟寒山寺是为她来的。
她就说一向不喜爬山的沈玉书怎么会闹着要来寒山寺求姻缘赏花,原来他不单纯只求姻缘,还想让她出门透口气。
久违的来自亲人的关怀让沈千灯心中一热,她拿起听雨怀里抱的披风披到沈玉书肩头,同时发乎内心地笑道:“多看风景,姐姐知道了,等姐姐办完了事还来得及的话,姐姐会上山找你的。”
沈玉书也跟着她笑起来:“那我先上山了。”
“好。”
沈千灯嘴角含笑目送沈玉书的背景离去,直至后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视线中,她嘴角的笑容蓦然冷却,面如寒霜地转头看向刚才那个女人离开的小道。
很快她沿着小道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