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伊似雪一直心事重重。了了陪她在轿内坐着，轿子一摇一晃的，颠得她直犯困。

“刚才在晋王府看见他的侧王妃，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她很可怜。晋王怨恨自己不能摆脱政治联姻的命运，便将这股怨气转嫁到了两位侧妃身上，却不曾想过，她们也是受害者，甚至比他更可怜。他至少还能为自己争一争，再不济接着再娶便是。可女人一旦入了谁家的门便是一辈子，是好是坏全部仰仗丈夫。晋王待她们如此薄情，我何德何能能够摆脱这种命运？”

了了艰难地眨了眨困顿的眼睛，挺了挺身子，后脑不小心磕了一下，她抬手揉了揉，安慰道：“不会的小姐，晋王殿下对您情深义重，岂是其他女人能比的？”

“即便如此，我又怎能忍受跟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他对我说以前没碰过她们，以后更不会，可这样一来她们就会一辈子受冷落甚至老死在晋王府。想到自己的幸福竟然是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我心里就很不安，我本无意害别人！”

“您千万不要这么想！晋王不是也说了，他原本就不喜欢她们，就算没有您，晋王也还是一样会冷落她们的！”了了分析得有理有据，“更何况，少主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这一切又不是因您而起！”

“可这些原本是与我无关的，我为什么要踏进这污浊复杂的泥潭之中呢？若我进了晋王府，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正室，自然要拿出正室的风范来，可要我装大度，我是万万做不到的。”伊似雪越想越觉得害怕。

听说皇家的女人都要懂得大肚能容，连皇后都得时时劝诫皇上“雨露均沾”，她这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在山野中自在无拘惯了的，纵使深谙这些门道，却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了了毕竟是个天真的姑娘家，又不曾有这样的烦恼，对她的忧虑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再也想不出来用什么话来令小姐宽心。

这些事情搅得伊似雪头疼，她索性什么也不再想，闭着眼睛休息。

马车轱辘辘地在京中缓缓前行。

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伊似雪听出此曲是由古琴所奏的《凤求凰》，讲述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相传司马相如曾被虚荣和欲望迷了眼，差点抛弃昔日恩爱的发妻纳妾，最终被卓文君的文采与爱打动，打消了遗妻纳妾的念头。

世间薄情人千千万万，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司马相如那般及时悔过，不知又是哪家的女子在以琴表意？

伊似雪睁开双眼，掀开小窗口的帘子往外看，只见路边有一朱红大楼，门牌上赫然写着“迎花教坊”。

也许，她该为哥哥做些什么。

“停下。”她当即喊了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

了了不解地看着她：“小姐……”

她笑了笑，“去瞧瞧。”

了了想说以她的身份不宜出入这等场合，可转念一想小姐心里正闷闷不乐，若是能跟秦苓说说话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于是暂时放下顾虑陪着她一块儿进去。

偌大的坊内灯光灼灼，大堂里面挤满了人，一名身着粉色罗裙的少女端坐舞台中央，微低着头，青葱玉指不断拨弄身前的那把古琴。一曲毕，满堂喝彩，她起了身来，款款向前几步，对台下的客人福身行礼。她的脸上蒙着薄纱，依稀可见薄纱之下绝美的容颜。一双清莹秀澈的大眼睛，仿若一泓清泉盈盈流动，堂下掌声震耳，她的眸光里却流露出一丝哀怨之色。

刘照已看过她无数回，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被她惊艳，暗道世上果真有如此绝妙佳人，虽身处风月却宛若清水芙蓉。面对满堂喝彩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水眸风轻云淡。

这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

堂内已经没有位置了，伊似雪找了个角落里站着，寻找跟她见面的机会。

这时，台下前排左边一圆脸男子叉着颐指气使地对台下右边站着的老板娘逢迎花喊道：“这曲子弹得不错，爷出一百两银子，再点一首秦苓姑娘的《梅花三弄》！”

逢迎花正在招呼其他客人，听得他这一说，连忙转身对着他，面露难色道：“这位公子，您是外地人吧？真是对不住了，秦苓姑娘每日只奏三首曲子，刚刚已是最后一首，不接受额外点曲，您看要不下回吧？”

那圆脸男子本意就是要摆摆阔绰，逢迎花这一说，自然是落了他的面子，要就这么乖乖依了岂不让人看笑话？

只见他双眉一拧，大声喝道：“什么？爷我还从没见过哪家教坊有这等规矩，不就跟青楼一回事吗？何必故作清高？这样，爷我再加一百两银子！”

他这一吆喝，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有人小声议论道：“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整个京城谁不晓得这里的规矩？老板娘在这一行这般特立独行还能做得如此之大，后台可是强硬得很，他这回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然，见他给脸不要脸，满口污言秽语，逢迎花当即将双手往腰上一插，怒道：“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乡巴佬！来呀，拖出去，以后谁再让他进来我扣光你们月钱！”

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两名壮汉，二话不说揪起那圆脸男子的领子连拖带拽地把他带了下去。

胖脸男子不依不饶地大喊：“你们给我等着！”

这……伊似雪与了了对视一眼，了了撇了撇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伊似雪打量一眼逢迎花，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犀利的双眸透着精明，虽经营着风月场所，却无半点谄媚之色，的确像是后台强硬之人。

只见她冲台上的秦苓摆了摆手，妩媚一笑，“苓儿先下去，该轮到欣儿了！”

秦苓欠了欠身，退离舞台。

逢迎花顷刻间便换了一副笑脸，回过头来问身旁坐着的一位公子道：“刘公子可还满意？”

只见那人起了身来，笑道：“满意！回头有赏！”

逢迎花顿时喜笑颜开：“那便多谢刘公子了！”

伊似雪看着看他的侧脸，只觉眼熟，再细细回味一下他的声音，登时反应过来。

刘照？！

她不可置信地望了望秦苓即将消失的背影，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居然倾心于自己未来的嫂子？

不，此事她尚不知来龙去脉，不能过早下定论。她理了理思绪，对了了耳语一番。

了了点点头，匆匆走向刘照，只见她对他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刘照便回过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伊似雪。

伊似雪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刘照带着她直上二楼，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刘照带她到雅间坐下，便是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