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以后,出现了暂时的风平浪静,在电影的镜头里,我和月儿坐在河边,当我已经坐在月儿身边了,我该说什么话,你们也都能够猜到了。
我掏出一只戒指,笨拙地替月儿戴上了,我是学的别人的样子,拿来用在我自己的生活中了,月儿戴上戒指后左看右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抚摸着戒指,轻轻的,轻轻的,十分爱惜,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看到一个身披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看着,但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月儿摘下了戒指,小心地交还给我,放在我的手心里,月儿说,你收起来吧,连生哥。
我不知所措,惊讶地看着月儿。
对不起,连生哥,我另有所爱了,月儿说。
我蒙了,蒙得思维都停止了活动,我只能呆呆地盯着月儿的脸,甚至连她下面说的话我也不能完全听明白了。
月儿你不是开玩笑吧。
月儿你不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月儿你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开玩笑。
我紧紧盯着月儿,希望月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像她从小到大那调皮的样子,就像她捉弄人以后快活开心的样子,但是我等呀等呀,始终没有等到月儿那扑哧一笑,只有月儿平平静静的脸色,她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开玩笑。
谁,你爱上谁了?
月儿不说。
你骗我。
月儿仍然不说。
你说谎。
月儿还是不说。
天色是黄昏的天色,远远近近的景色已经暗淡了,镜头转换处,是赵连生来到于老师那儿,他含着眼泪等待于老师告诉他什么。
于老师觉得莫名其妙,他看到连生痛苦的样子,赶紧说,连生,你知道月儿的,月儿从小就喜欢开玩笑的。
决不是开玩笑,赵连生心里是明白的,他虽然仍抱一丝希望,但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不可能的,于老师说,不可能的。
于老师当然是不能相信的,在赵连生读大学的四年中,开始的一些日子里,月儿这边,也是有人来提亲的,但是月儿从来没有动过一丝一点的心意,所以大家都说月儿在等着连生呢,恐怕要等到连生那边有了确切的消息,有了对象,肯定不再回来了,月儿才可能考虑自己的事情,于是在后来的一些时间里,大家干脆也就不再上门了,他们都明白,他们等的其实是连生的消息。
可能只有于老师是坚信连生会回来的,于老师的信念如此坚定,又如此盲目。
于老师决不相信月儿会爱上别人而回绝了为了她才回到乡村的赵连生,于老师说,连生,你不要难过,我去问她。
紧接着就到了故事最关键的地方,紧接着月儿就说出了那一句话来,月儿说:我要嫁给于老师。
当然在月儿说这句话之前,于老师和月儿还是有几句其他对话的。
比如:
你不会是真的拒绝连生了吧?
是真的?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爱上别人了?
是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再有比连生更好的人了,你不嫁连生你想嫁谁?
当的那句话一说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震住了。
在场的人有于老师、月儿,还有我,更确切地说,我是既在场又不在场,我是站在他们的窗外。
我们三个人同时震住了,虽然月儿很平静很坦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我知道她同样被这句话震动了,因为她说了这句话以后,再也没有声音了,我们三个人,窗里窗外,就这么沉默着,最后是谁先发出了声音呢,还是于老师。
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已经不像于老师的声音了,月儿,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倒是月儿最先镇定了,她的声音经过内心的震动以后,也重新平静了:我没有胡说,我早就想说了。
你是我的女儿呀,于老师打断了月儿的话,我是你的爸爸。
不,月儿说,你从来不让我叫你爸爸,小时候,我要叫你爸爸,你坚决不肯的,你一直要我叫你老师,你不是我的爸爸。
是爸爸。
不是爸爸。
是爸爸。
不是爸爸。
曾经在月儿被于老师领回家的那一天夜里,他们为了是爸爸和不是爸爸也争执过,只是那时候的称呼正好是相反的。
是爸爸,月儿说。
是老师,于老师说。
爸爸。
老师。
现在他们又争执了,于老师是争不过月儿的,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后来月儿说,你不是我爸爸,所以,我要嫁给你。
于老师真的急了,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他急不择词地说:我,我不喜欢你。
月儿的声音有点变了:你不喜欢我?你怎么能说出不喜欢我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从小到大,你为我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你为了我,自己……
于老师更急了,急得没有办法就脱口说:我,我不要女人,我不要女人。
你——月儿的伤心和难过彻底地爆发了:你不要女人?
月儿冲进于老师的屋子,把箱子底下的照片全翻出来,撒了一地,月儿指着其中于老师与王芳的合影:照片都被你的手磨破了,你还说你不要女人,你还说你……月儿痛哭起来。
这一切我是隔着窗子看见的,我是偷看到的,月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撕裂着我的心:老师啊,月儿决不再让老师受半点委屈,月儿一定要嫁给老师,陪伴老师一辈子。
窗外的赵连生不在了,镜头转换,夜色笼罩的无垠的田野,月光下,田野中一片蛙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