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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基石:村官李家庚的故事. §七 迈过这道坎儿,才能翻过那座山

李家庚仅仅用了七天的时间,就解决了第四组土地承包的难题,为收缴农业税扫平了一个障碍。但是新的难题紧接着又横在他的面前,那就是村里拖欠农民的两万多元小工费。村里拖欠农民的款项,还朝农民要钱,农民自然想不通。想不通就不交款。怎么办?李家庚又陷入了新的危机!

这个时刻,镇里不断来人催交农业税。

李家庚焦急苦闷的时候,信心不足的时候,就连连骂着自己:你个熊样儿,站直了,不能趴下!实际上,人这辈子总得走些沟沟坎坎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闯过去就是了。李家庚当过支书,深知征收农业税的重要和难处,但是,多难也要收上来。一个是收税,一个是计划生育,这是农村基层干部的重要职责。

农业税是国家向一切从事农业生产并取得农业收入的单位和个人征收的一种税。它是国家按照税法规定从农业方面取得财政收入的主要方式。长期以来,农业税以征收粮食为主,习惯上又称“公粮”。当时并没有取消农业特产税,农业特产税是对从事农业特产品生产并取得农业特产品收入的单位和个人征收的税种。其征收范围和税率,分生产环节和收购环节两部分。比如苹果、梨的税率为百分之十二。农业税和农业特产税的征收对象不同:农业税征收对象主要是粮、棉、油等农产品收入;农业特产税征收对象是园艺作物、水产收入、林木收入等等。英武山既产粮食又有水果林木,所以他们两样税都有,统称为农业税。

上哪儿找那么多的钱?李家庚犯难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家里。

这天晚饭以后,李家庚跟父亲提议开个家庭会。参加的人员有老爸、老妈、妻子和他。天气渐渐凉了,李家庚不住地咳嗽,王玉婷赶紧让他把熬好的药吃了。

李国和老人知道儿子召集家庭会议不会有啥好事情。老人住在东屋,迟迟不起身,李家庚喝完了药就和妻子到老爸屋里来了。李国和望了一眼李家庚,发现儿子气色不好,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爸,你咋不说话?是我们几时得罪您老人家了吗?”李家庚问。

机敏的李国和老人看出李家庚有心事,便厉声问:“你这开会开上瘾了?在村里没开够,又到家里给我们开会来啦!我早就看出你小子有心事,说吧!”

李家庚望了望老爸多皱的脸,支吾了一下。关于钱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儿说不出口。自从上次选举,老爸被村主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李家庚觉得对不住老人,老人是替儿子挨的骂,但是又有啥办法呢,谁让他儿子当支书呢!李家庚回家后好生相劝,这个不愉快很快就过去了。眼下要紧的是钱,咋从老人手里抠出两万多块钱来。当这个支书,家里人就坚决反对,再从他们手里拿钱,真是太难为家人了。

“有屁就放,有话就说呀,为啥还吞吞吐吐的?”李国和老人催促道。

李家庚故意躲闪着老爸的目光,跟老爸耍了一个计谋。他没有先提钱的事情,而是淡淡地说:“爸,我上任都一个多月了,想着做出点儿好事给乡亲们看看。咱家的铲车正闲着,我有个想法,用咱家的铲车给村里把路垫一垫。这条破路哇,谁都不管,多难走哇!”

“嗯,过去我当支书那阵儿,那是年年垫土哇!也是该垫垫土啦!”李国和老人点燃了一支烟吸着,“这事儿,家庚你就当家吧!明天让司机加点儿油!电视里说,产油国委内瑞拉罢工呢,伊拉克也不消停,听说油价又上涨啦!唉,贵就贵点儿吧,咱家花吧!谁让你是支书呢,我们不带头谁带头?你爸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李家庚点点头:“好,明天我就安排!”

李国和知道儿子还有别的事情,因为用铲车的事情不足以让他召集家庭开会。看来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老人说:“你还有啥事儿就说!我和你妈还要看电视剧呢!”

李家庚装成笑脸,还是没说出来。

这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了。鸡鸭牛羊都已进棚。

“这个烂摊子够难的吧?你小子是不是后悔了?我当初咋跟你说来着?如今的农民不好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硬是不听啊!”李家庚刚刚上任那几天,村里有三种传言:一种是说李家庚在家养病做不了买卖,就在村里占个位子,一年还能挣点儿钱;第二种是说李家庚活不了几天了,临死之前还要过一把官瘾;第三种说法就是对立面的言论了,说李家庚收买人心,为的是给自己树碑立传。这些人的偏见使老人痛苦得咬牙切齿,但是经过多年政治风云考验的李国和并不太过生气,他不久就习惯了,他支持儿子的行动。在保护自家利益和儿子的声誉方面,他不糊涂,甚至还挺精明。他逢人便说:“别看我们家庚养病,但他人缘好,请他联合做买卖的人多着呢,他不去呀。家庚是真想给村里干点事儿。”

李国和老人还相信,在这样的世道,一个庄稼人的家庭里,有一个在村里掌权的并不是坏事。老人有良好的习惯,每天听听广播,继续关心着国家大事,有时还自言自语地表达着他思想里面的矛盾斗争,而且不向任何人讨教就能作出自以为正确的决断。可是,当李家庚提出从家里拿出两万四千八百块钱的时候,李国和老人犹豫了!犯难了!儿子要从家里拿钱给村里贴补,这并不出乎老人意料,因为上次解决第四组的土地官司时就从家拿走了四千块,可现在要拿这么大的一个数目,老人真没有思想准备。老人阴沉着脸问:“你要这么多的钱干啥呀?”

李家庚说:“给乡亲们补发小工费!”

“啥小工费?”

“上届班子动用村民出工拖欠的钱,纯属遗留问题!”

“你这不是给人家擦屁股吗?”李国和显然有些气愤了,“人家骂着你,你还要给人家擦屁股,你贱不贱哪?”

李家庚说:“您别生气,不是我愿意给他们擦屁股,是逼到这份儿了。小工费不还,农民们就不交农业税呀!”

“事情不能混淆了谈,一码是一码嘛!小工费是小工费,农业税是农业税,你要是替他们拿出小工费,指不定还出啥事儿呢!”李国和似乎焦急到了极点,脑子里正发狠地盘算着什么,“我的傻儿子,你说是老牛吃嫩草,还是嫩草吃老牛?懒驴不打不拉磨,犟牛不打不踩沟!交税是天经地义的,权力在你手里,不交,就想办法逼他们交。你一个村支书连这点儿威严都没有,往后谁还听你吆喝?”

李家庚换了一种诚恳的语调说:“爸,不能啊!现在有些干部借收税问题欺压百姓,造成干群关系紧张,不仅达不到目的,还损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您说为啥在收税上老出问题呢?还是因为农民负担重啊!刚开会了,上级正研究咋给农民减负,实际上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就眼前来说,最大的阻力在我们村级和乡镇干部。不是我们的干部们觉悟低,而是牵涉到了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我们喊减负的大道理谁都懂,问题是一到了较真的时候,谁舍得割自己身上的肉?收费降低了,干部们就会没工资,没奖金,没福利,没车坐,没有吃喝经费。”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激愤了,“我们政府是给农民作了保证的,农业税要逐年降低。可是,有些干部就是顶风上,有的村收得甚至比去年还多。农民不交钱,干部不答应,有的地方还搞了什么依法征税,依法收费。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是依的哪家的法?带着民警,带着联防队员,挨家挨户征粮征款,给不起的,就强行挖粮,搬家具,有车的扣车,有牲口的牵牲口,甚至还拆房子抽房檩,有几个地方还打了起来,出了人命!这成何体统?我听过一个顺口溜:‘催粮催款催性命,防火防盗防干部。’您看,干部形象成啥了?我们英武山虽然没有搞得这么激烈,可是照先前那样,群众不交干部们不收,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可是,党和政府交给的工作没完成,村里的矛盾啥都没解决,上上下下都不满意,一个个的隐患埋下了,就像一个炸药包,早晚要炸的!”

李国和听着儿子所说的那些沉痛而感人肺腑的话,简直有点儿心惊肉跳了。老人离开村级领导岗位已经近二十年了,好多事情都是闻所未闻。

李家庚的老妈和妻子都默默地听着,这些事情好像离她们很遥远。

李家庚依然很激动地说:“中央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市里县里都制定了一些措施。中央说了,对那些不执行政策的村级、乡镇干部,该处分的处分,该撤职的撤职,触犯法律的要绳之以法。我看这是对的。我们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我们都有良心!我们得把减负工作落到实处,否则,我们在上面天天讲好话大话,下面天天觉得是空话废话。时间长了,老百姓会骂我们的,还要骂政府,说不定还会怀疑到我们党的执政能力!我们为谁执政?为谁掌权?都说是执政为民。人民在哪儿?不在报纸上,不在嘴头上,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父老乡亲哪!爸,我记着那一年,我做生意挣了钱,您叮嘱儿子一句话,英武山光咱李家富了不算富,等乡亲们都富了,那才叫富哇!”

李国和被李家庚说得感动了,老人坐在炕上连连点头。老人发觉自己的脑子突然变得不如以前好使唤了。车轱辘话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实到钱的事情上,李国和老人、老妈和王玉婷都不同意。老妈和王玉婷不同意也不会说什么,话得让李国和老人代替她们说:“家庚啊,你咋就没记性呢?上次你给四组村民补偿打官司的钱,人家背地里议论你啥你知道吗?说你是收买人心!”

李家庚有着庄稼人那种固执的秉性,如果因为给公家捐款遭受流言蜚语,影响他的声誉,从而毁坏他的执政基础,那么他会马上停止这种行动。可是,事情远远不是这样,他激动地说:“爸,如果说是拿自家的钱给老百姓做事,这叫收买人心的话,我看这是夸奖我呢!我就是要‘收买人心’!英武山是一盘散沙,人们都在观望,观望我们这届班子是不是给老百姓办实事。不这样干,人心就拢不过来!我从家里拿这笔钱,就是要‘收买人心’。我就是要让大伙儿明白,我李家庚不是图占个位子混日子,而是真心想给乡亲们办点儿实事,增加我本人的威信,更要紧的是增加党的威信哪!人心齐,泰山移!等大伙儿拧成一股绳,我们英武山就有奔头啦!”

李国和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困惑地望着他说:“家庚,你说得都对,可是我和你妈、你媳妇儿还是想不通。咱家要是大款还倒罢了,你看咱家的日子啊,你妈省吃俭用,买点儿肉还要掂量半天,你媳妇儿两年没添一件像样的衣裳了。孩子们呢,更是知道节俭!过去你开饭店、开门市的时候,是给家里挣了一些钱,可是你患病之后,花去了十几万,还剩下的一些钱,是留着给你治病的。我们为了啥?为的是给你治病啊!你以为你的病就算好了?哪有个准儿啊!大夫说你还有五年关键期,挺过这五年,你爸你妈,还有玉婷,我们心里才踏实啊!”

李家庚听着心里挺酸的,想了想,说:“我知道自己拖累你们了。节俭是咱庄稼人的美德,但是呢,我也希望你们过上好生活。可是,要知道锅里没有碗里哪有哇?等咱英武山富了,咱家也就跟着富了。再说了,我有一种预感,我的身体没事,我会硬棒棒地活着,吃点儿药维持,花不了多少钱!”

王玉婷看出李家庚还没听懂老爸的意思,李国和老人除了想给儿子治病,心里还有一种隐忧,那就是最坏的局面。谁能保证家庚身体不会恶化?把钱扔出去之后,男人万一撒手闭眼走了,这些钱找谁要去?所以她提醒李家庚说:“家庚啊,爸的担心也有道理。咱这个穷村是个无底洞啊,你填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老的老、小的小,靠谁去呀?英武山的老百姓能养活我们吗?”

李家庚直率地说:“我明白了,你们是怕一枪俩眼儿。钱也花了,我人也没了,弄个人财两空,是吧?我跟你们说,咱家祖上就积德,我死不了!再说了,村里的事情顺了,我的心情好了,病就好了。这笔钱,只当我吃药了,只当治病了,病好了,我就不吃药了。你们说是这个理儿吧?”

“你总是强词夺理!”老妈瞪了他一眼。

李国和老人还是没有答应。

李家庚急了,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跟你们说呀,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找别人借钱去。别看我得了这种病,可我人缘好,照样能借钱来!”

“你吓唬谁?你借去呀!”李国和老人也生气了,“你呀你,咋就这么呢?你那些朋友都是酒肉朋友,谁还借给你钱!”

“你不信咱就试试!”李家庚梗着脖子犟着。

李国和气得跺了脚:“你成心把我们都气死啊!”

李家庚不说话了。

事情就这样僵住了。家庭会议不欢而散了。

人在情绪沸腾的时候,就是听不进冰块一样降温的语言。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家庚总能找到迎来柳暗花明的办法。虽说夜里没睡上一个好觉,但是他早上醒来又想出了一个鬼点子。他趁妻子做饭的空儿,偷偷找出一个热水袋,灌上热水,重新钻回被窝儿,故意用热水袋把头、手和胸脯烫热。等妻子进来喊他起床吃饭的时候,他就假装呻吟起来。王玉婷伸手一摸他的脑门儿,滚烫滚烫的。王玉婷吓坏了,急忙跑到李国和的屋里,悄悄地说:“家庚发烧了,脑门儿烫手,怕是昨天的事上火了。他这人就这样儿啊!”

李国和老人听了一愣。他心疼儿子啊!以往的经验证明,他与儿子较量的结果,十有九回是以自己失败告终的。老人长叹一声,无奈地挥了挥手:“这个冤家呀,把钱给他吧!快把钱给他吧!”

王玉婷赶紧折回屋里,把这个消息告诉装病的李家庚。李家庚偷偷笑了。妻子还是疼他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实在!

李家庚从家里又拿出了两万四千八百元钱,给村民补偿了小工费。村民领了小工费,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乡亲们主动去村委会缴纳农业税,三天的时间全村的农业税就收齐了,而且英武山成为全镇第一个完成2002年的农业税征缴村。这在石门寨镇引起了不小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