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苏列文再度低下头来,这次神情格外郑重,沉声开口:
“陛下,恕臣直言,倘若陛下真想要肢解楚家,建立黑锦卫不仅无用,甚至会适得其反!”
项靖饶有兴趣的看着苏列文,心中颇为赞赏。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直言不讳,此人,能堪大用!
“朕建立黑锦卫,不过是为了防范下三滥的手段。”
“真正想要对抗楚党,单单靠一个机构,当然是远远不够。”
苏列文眼中闪过困惑,明明陛下刚才方说建立黑锦卫是为了对抗楚党,现如今怎又变卦了?
于是,苏列文试探问道:“那以陛下之意?”
项靖淡淡一笑,沉声道:“楚家本质上,代表的是士族阶层!”
“楚正贤身居文臣之首,这让其得以在朝堂轻而易举的培养亲信,但倘若放眼整个楚党,完全可以发现,楚党的中流砥柱,绝大多数都非楚家族人。”
“兵部尚书王镇山,工部尚书张成陵,吏部尚书隋宫鸿乃至被朕灭掉的林家,无不是楚正贤的得力强将!”
项靖说着,眼睛微眯:“而这些乱臣贼子背后的家族,全部都是拥有数百年根基的大家族!”
“楚党,本质上是士族间的联盟!”
苏列文被项靖这番话直接震住,难以置信的同时备感羞愧。
真是想不到,自己一直轻视的太子,竟会是贤明之君!
反观自己,故步自封,只认死理不说,还给楚党当了刀使。
可话说谁又能想到,陛下竟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想到这,苏列文神情更显恭敬,郑重拱手,诚恳而道:
“陛下之见,微臣自愧不如!”
此时此刻,这位三朝老臣,话语中竟多了些请教的意味:
“臣斗胆发问,破当今奸臣当政,结党营私之法,究竟在何处?”
“楚党,并非铁板一块。”
项靖品了口茶,眼眸闪过冷光,缓缓说道:“世家间的利益绝不可能始终如一,只要利用这点,破局并非没有可能。”
“但比起玩弄权术,现在更重要的,是扶持一批绝对忠于皇室的臣子,并让之继承林家覆灭后朝堂上的空缺职位!”
“只有手里有剑,才能真正让楚正贤忌惮!”
说罢,项靖沉声下令:“苏列文!”
苏列文面色一凛,当即回道:“微臣在!”
“朕命你用最快的时间,整理出一份朝中名单!”
“朕要看看,除了楚党的走狗,在当今朝堂,还有谁,是真正的忠于皇室!”
苏列文接到旨意后,很快便告退,急不可耐的离开了乾清宫。
项靖没有挽留,因为他还有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就是楚正明。
楚媚的亲生父亲。
此事他一直没忘,在黑锦卫成立后更是让其亲自去查。
如今,总算是有了些许眉目。
楚正明,楚正贤的亲兄弟,更是前朝宰相。
之后不知因什么原因,被害入狱,楚正贤一举成了新的宰相,并开始独掌大权。
楚正贤掌权后,楚正明的整支族人连带遭殃,作为嫡女的楚媚,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见楚媚长相貌美,楚正贤便以其父亲作为要挟,再用手段将之放在他的身边,可谓卑鄙至极。
至于更多的情报,就需要他亲自去问楚正明,才能得知了。
项靖从后门秘密离开了乾清宫,没有携带仆从甚至护卫,一路来到天牢。
天牢位于皇宫角落,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地下室,里面只关押着几十人,却无不都是大昼的重刑犯。
在这里,刺王杀驾都是小罪过。
“吱呀——”
伴随刺耳的摩擦声,位于天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被缓缓打开。
项靖站在草垛上,凝神望着眼前这名无比狼狈的老人。
粗略看去,此人应已年过七旬,和楚正贤年龄相差无几,但面容却更加沧桑,蓬头垢面,衣不遮体。
项靖回过神,迈步朝牢房中走去,角落里的人影见到项靖,只是瞥了一眼,便再度闭上双眼,似是沉沉睡去。
“楚正明,见到朕,为何不跪!”
项靖突然冷喝一声,牢中人影猛然睁开双眼,再看向项靖时的双眸,已然充满火热。
“你……你是当今圣上?”
楚正明声音颤抖,一个踉跄跌倒在草垛上,趴在项靖脚边,哆嗦着抬起头,激动开口。
“罪……罪臣楚正明,见过陛下!”
“免礼!”
“谢……谢陛下!”
“哗哗——”
楚正明动作艰难,想要起身脚铐却将他牢牢牵制,废了大半力气,最后也只能以个半跪姿势,扭曲的站在项靖面前。
“朕今日来,只想明白一件事。”
项靖面色平静,凝声开口:“当年你身为宰相,是如何败于仅是户部侍郎的楚正贤之手。”
楚正明微怔,沉默半响,苦笑道:“陛下既然心中已有猜测,何必再多问罪臣一嘴。”
项靖眼睛微眯,一字一顿。
“朕,想要听你自己将事实说出来!”
楚正明沉默许久,抬起头,声音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藩王!”
楚正明提起当年往事,神色悲凄,长叹一声,缓缓道来。
“自开国以来,除太子之外,其他皇子皆可获得一片封地,且世袭罔替,年年可领朝廷俸禄。”
“历代皇子叠加,事到如今其中要消耗的白银,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以至于到大灾之年,朝廷为了拨款几十名藩王的俸禄,连赈灾银粮都是拿不出来。”
“于是,先皇决定削藩!”
楚正明语速越来越快,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五官扭曲,神情激动。
“一开始,罪臣联合数个开国世家,力鼎先皇削藩国策。”
“经过数年奋斗,地方藩王的势力被极大削弱,如果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大昼必将迎来中兴盛世。”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藩王的势力开始朝中央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