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机向牛弘请求,到刘太史这儿当助手。窦家遭受的打击让这位十七岁的青年成熟了,他想摆脱纨绔子弟的形象,扎扎实实地做出些成绩来,转变天下人对窦家男人的看法。
“太史侯补郎食秩只有两百石,那有就低不就高的?”牛弘要把职位级别先跟窦机说清楚,生怕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臣一心想做点实事。田御史能这样,臣为什么不行?”他是拿田丰作为自己的榜样,决心不小。
“这事朕做不了主,你去问太后。只要太后肯让你来,朕让太傅帮你安排。”牛弘是亲口答应窦武帮他小儿子安排个六百石的职位的。如果降了级别,既使窦武不来兴师问罪,自己也觉得别扭。
牛弘今天带他来的本意是,培养窦机对技术的兴趣,将来帝国有六百石以上的技术岗位时再按排窦机做点实事。没想到窦机被今天的参观震撼了,决心这么大。如果能持之以恒,牛弘相信窦机肯定能有所作为。当然,如果他连自己的老姐都说服不了,就只能说明是一时之兴了。
牛弘接着告诉大家,年底帝国要开两个重要会议。一个是儒学研讨会,由太傅来主持。另一个就是天下工匠和方士的会议,现在决定由刘洪主持。要求刘洪和他的研究小组把一些研究成果整理一下,参与两会的讨论。
牛弘还告诉大家,帝国需要儒学。因为儒学能教化万民,使天下知礼仪,尊卑有序(太概相当于现代的思想政治工作吧,牛弘在那个年代不这样说肯定会翻了天)。但帝国也需要杂学,需要农学、织造学、医学、数学、机关学、方士学(杜撰的名字,应该是化学)等等。为了不再把杂学看作低级学问,以后把杂学总称为科学。
对于帝国来说,儒学相当于帝国的大脑,而科学相当于帝国的四肢。帝国的发展需要一部新的儒学,更需要发展科学把帝国打造的更加强大。
牛弘的一番话,说得刘洪和几位年轻人血脉澎胀,热血沸腾。而太傅陈蕃和参议胡广似乎还有保留。
几天以后,天子要开两会和提高杂学地位的消息就传遍了帝都洛阳。这次不同于风箱和吃蝗虫,议论再也不是一边倒,明显地分成了两派。
反对一方主要是一些高官士族。他们是现体制的最大受益者,他们怕这种变化带来的不确定性,怕另一个阶层兴起分割他们的利益。
赞成一方是中小官员,没有机会挤进高官的豪族和大家族,还有大批取得了入仕资质却没有官做的准仕人成员。
这是典型的座位效应,有坐位的人希望维持现状,而没坐位的想推倒重来。
洛阳的太学生也明显地分成了两派。持反对态度的是一些有强大家庭背景有人和一些儒学至上论者。家庭背景一般和贫寒的子弟强烈支持这种变革。他们雄心勃勃地来到帝都,但现实让他们看到出仕无望。
姚仪、张全、欧阳景三位进入太史研究机构时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思考,希望找到除出仕、回家以外的第三条道路。几个月来,已经有几十个太学生自发成立了兴趣小组,研究数学和机关学。这些小组的成员与姚仪他们三位频繁往来,使得刘洪那个研究小组在学术上的进展能很快传播到太学。
还有一些太学生已转行学医去了。
在帝国的太学里,这几个月已起着微妙的变化,五经和儒学的神圣地位在慢慢弱化。儒学场面上说得好听,“学而优则仕”。他们中很多人童年和少年时就是“学而优”的群体,本来以为来了帝都就可以出仕了,但实际上需要优上加优。作为巨大的反差,大量能够出仕,得到岗位的人却不见得“优”到那里去。
在洛阳太学这个帝国反对党的摇篮,这次赞成天子做法,希望变革的人占大多数。
现在每当晚上,帝国各大沙龙再也不是一团和气,纷纷议论天子的新主张。
太傅陈蕃尽管内心对天子的主张有所保留,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是天然的帝党。因他也弄不明白天子的新主张能给帝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只是机械地为天子辩护。所以说服力有限。
而另一些大沙龙里却是在议论天子的新主张对自己可能带来的危害。他们不敢公开反对天子,他们在找天子新主张中的弱点加以攻击,想使天子的新主张胎死腹中。经过反复议论,他们找到了天子新主张中的一个弱点,方士。
于是牛弘接到了不少要求直接呈交天子的奏折。而奏折几乎是一类内容,就是各地方士炼的丹吃死人的事件,要求严惩作恶的方士。
牛弘心里还挺奇怪。早干什么去了,方士拿水银炼丹吃死人是正常的,吃了长寿才是天方夜谈。就御批同意抓捕犯事方士,并下诏严禁将水银炼制的丹药供人内服。
几天后,太傅急匆匆来找牛弘。说冶铁工匠和方士的会议开不成了,方士们都躲了起来,冶铁工匠也不愿来帝都开会。
牛弘马上联想到这些天蹊跷的奏折,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关连。
太傅也不瞒牛弘,把提高杂学地位可能带来的利益变局,哪些人会反对,以及借犯事方士杀鸡惊猴,使得会议没法召开的来龙去脉逐一分析。
牛弘不是个小气的人,对帝国高官的智商打心眼里佩服。高!确实是高!法不责众,既使自己最终明白了哪些人在跟自己作对,也不可能把所有人一棍子打死。
但牛弘也不是个轻易放弃原则,遇到困难绕道走的人。要想说服这个群体,就必须先说服太傅。于是牛弘问太傅:
“大汉帝国现在有资格出仕的有多少人,包括孝廉郎、太学生和解除党锢后还没有任职的党人。”
“大概有两三万人。”太傅回道,却不知牛弘之意。
“把他们赶回家,还是关掉洛阳太学和各地郡学,还是让他们无所事事整天清议?宦官已经本份了,下一步还要清除哪股势力才能给他们让出位来?”牛弘只能从这个角度来跟太傅谈,要是谈帝国的工业化前景,估计太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当作天方夜谈的。
这样一说,太傅就震惊了。他大概还没有细细想过太多的人才处理不好对帝国的稳定也是个威胁。现代社会就业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大汉帝国这些年士人与宦官、士人与外戚、士人之间清流与浊流之间斗来斗去,其中也有个就业问题。
“要不是帝国动员了三百多豪族去南方发展,那些豪族家的子弟就会对高品秩职位虎视眈眈,帝国的高官还会象现在这样安稳吗?”牛弘又说出帝国高官现在出现暂时宁静的原因。“相对于王畅、尹勋、窦武这些为帝国的发展,奔赴南方开发的同僚,那些心里打着小九九的帝国高官不觉得惭愧吗?”
“陛下考虑深远,老臣惭愧”,太傅当然是个聪明人,似乎明白了牛弘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傅也明白,牛弘说出这番话的份量。要是把这番话传于天下,现在帝都在位的高官会被天下人骂死。帝国的豪族与豪族、豪族与士人、豪族与儒生之间,尽管有时是利益共同体,但多数情况下是竟争对手。
“学生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人提供出仕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想打造一个强大的帝国。那些方士也是聪慧之人,只是他们以前的研究方向不对。儒家倡导教化万民,由学生来教化方士有什么不对吗?”牛弘又重点谈到方士问题,当然,重点在于让太傅有个过硬的理由去与帝国的高官勾通。
“陛下真乃中兴之主也。老臣处置不力,请陛下降罪。”太傅对于自己身为帝国上公,这事闹到这个份上,有点自责。
“太傅何罪之有,是学生没有事先多作解释。”牛弘把这事轻轻带过。
牛弘还坚持,两个会议一定要同时开。如召不来匠人方士,儒学研讨会也要推迟。让太傅做好协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