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躺在岩石之上，瀑布溅起的水花让他睁不开眼睛，背下的岩石光溜溜的，是被瀑布冲洗多年而形成的，岩石与水流接触面呈一个弧形，水流冲洗的地方微微隆起，而后，渐渐被水势冲击成斜坡，瀑布的水流，击打着弧度处，又顺着斜坡倾斜而下，是故，没有见到“水滴石穿”的景象。

龙潭略有所悟，挣扎的站了起来。云乾眼神中藏不住的欣赏，修道，须有这份坚毅，当别人都累趴下的时候，你还能站起来，便能快人一步。

龙潭深呼吸几口气，双拳紧握，缓缓的向着瀑布移动，只见他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让自己身体略有弧度，瀑布的水流最先击打胸脯，龙潭拼尽全身力气，向上顶着，好让这弯曲的身形，绷直了！在这样的抗争之下，龙潭坚持了好大一会儿，旁边的十影满脸的惊骇，一旁的云乾笑意盈盈，这个小师弟，极是聪慧。

这一次龙潭不知道坚持了多久。九天饮下的瀑布，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孱弱而生出些许同情。强压下的水流，让他头昏脑胀、眼神迷离，龙潭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不由的闭上双眼，挺立的胸膛失去了气力的支持，瞬间被水流打弯，身旁的十影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龙潭。

“云师叔，小师叔昏过去了。”十影将龙潭从瀑布中拖了出来。龙潭嘴角渗出滴滴鲜血，只见他牙关紧咬，想来那血是他咬破牙齿所致，并无大碍。

“恩，今日就到这里，我这便带他回去。”云乾抱起龙潭，双足一点，人已飘然升空。

瀑布下的十影连忙撕吼道：“云师叔，把我一起带出去呗，万一我师傅忘记来接我，我岂不是又要在这里过一晚了？”

云乾没有理会吼的撕心裂肺的十影，在行至铁索处，单手成爪，硬是撕裂虚空，窜了出来，虚空骤然愈合，瀑布外面再无轰鸣声，一派祥和。论道台上的弟子，此时早已起身，这小师叔下去多久，他们都是清楚的，方才一个完好的人，此刻竟然昏厥，他们有些不可思议，不都说小师叔资质如何如何么？今日得见，不外如是。

“云师叔，云师叔！”众人围了上去。

“小师叔怎么昏过去了？”

“我们当年虽是资质平庸，但也不至于昏厥，小师叔也太……太……太不小心了。”云乾双目瞪着说话的那人，那人语气陡然一变，由嘲笑变成了关切。

“浑小子，你当年什么时候才能撑过一盏茶的功夫？”云乾质问道。

“这个、这个。当年我用了一个月时间，差不多、差不多能撑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

“如此，你便没资格嘲笑你小师叔，他第一天，便能在瀑布下撑过一盏茶的功夫。”云乾说完，抱着龙潭离开。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震惊。

云乾完全能猜测到众弟子的表情，他一脸笑意，却没有回头去看。

师父肯收下这个小师弟，心结想必也放开了。师父到底是惜才，若是没有小师弟的横空出世，只怕师父到羽化的那一刻也不会再收一个徒弟。云乾胡思乱想间，人已经到了龙潭居所的门口，忽见庭院的大树下，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纤瘦，红袍加身，双手背负在身后，面对着巨树，背对着云乾。

“大师兄，你回来了？”云乾轻轻的问候一声。

“云师弟。”被唤作大师兄的人缓缓转过身子，一张脸完整的呈现在云乾面前，大师兄比云乾要苍老许多，虽然也是青白相间的头发，但脸上的皱褶就多了许多，尤其是两道浓眉紧锁，硬生生的压迫出“川”字状，红袍的喜气，与他的老气完全不成正比。“听闻师父新收了一个弟子，我过来看看。”

大师兄说完，便向着云乾走去，眼睛一霎不霎的注视着昏迷的龙潭。“这孩子便是么？”

“正是小师弟。”云乾环抱着龙潭一动不动，等待着大师兄的评价。

“师父是怎么想的？”大师兄突兀的问了一声。

“我不知道。”云乾缓缓摇头，师父的想法他自然是不知道，但这大师兄的想法，他多多少少有些明了。

“这个孩子资质虽是不错，你我授之，绰绰有余，又何须劳烦师父他老人家？”大师兄捋了捋胡须，单手搭在龙潭的脉搏之上，连连摇头。“身体孱弱如斯，先天灵气，又有何用？”

“大师兄，不久前，小师弟刚刚被七星老魔重创。”云乾缓缓道。大师兄的手依然放在龙潭的脉搏上，额头上的川字，凝的更深了。

“今天，小师弟第一天去瀑布下淬炼体魄。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乾说的风轻云淡。

大师兄松开了搭在龙潭脉搏上的手，看了看庭院中的巨树，巨树上有刀刻的纹路，已然长到了高处，需抬头相望。“这处庭院，我打小便在此间嬉戏，你看看，这棵树上的刀刻，是师傅当年亲自为我量的身高，现在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云乾抬眼望了望，点了点头。“大师兄当年提过几次，我记得我入门的时候，这刀纹尚没有大师兄高，如今时过境迁，已是八十年前的事了。”

“你我师兄弟已经八十余年了？”大师兄双目如炬，凝视着云乾。

“八十有二。”云乾依旧是那般风轻云淡。

“八十二年了，八十二年了。”大师兄重复两遍，人已经走到了庭院外面，留下云乾一脸沉思，云乾看了看怀中的小师弟，缓缓摇头。这大师兄无形之间竟将小师弟树为敌人，想来也是，大师兄认为的囊中之物，此刻不正被小师弟所盘踞么。

“师父是怎么想的？”云乾也想起了大师兄刚刚所问的问题。那自己又该如何选择了？就在刚才，大师兄抛给他一个选择题。选择这个入门不到两天的小师弟，还是共济八十余载的大师兄？

云乾一连几声叹息，周身的真气凝聚，龙潭身上冒起了阵阵烟雾，身上湿答答的长衫已经变干了。云乾将龙潭放在床上，看了两眼，最终退了出去。

“哎呀。”悠悠醒转的龙潭，周身剧痛无比，浑身的骨骼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一般。

“小师叔，你醒了？”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紧接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冲进了卧室。

“十影大哥？”龙潭看清了来人，来人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的食物倒是颇多，看的龙潭肚子咕咕直叫，这自从讹了李书生一顿吃的，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吃个饭，报应么？龙潭不知。

“诶，小师叔，我雁荡绝谷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你岂可叫我十影大哥？”十影一本正经的递过了盘子。龙潭饿极了，接过盘子便是一通狼吞虎咽。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龙潭这几日加起来，算是好多顿都没来得及吃，饿的极慌。

“如果你硬要坚持，叫我一声大哥就好了，即便他们追究起来，也不知道你在叫我。嘿嘿，嘿嘿。”十影为龙潭出谋划策道，脸上荡漾出猥琐的笑容。只是龙潭一门心思的扑在饭菜里，哪还有闲心去理会十影的歪理邪说。

“小师叔，你慢点吃，我去给你倒杯水，顺便给你看样好东西。”十影说着便出去了，一会儿十影进了房间，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拎着画卷，只见画卷层层叠着数十张薄纸。上面已经沾染了墨汁，想必又是出自十影之手。

龙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顺了顺噎在喉咙的饭菜，诧异的看着十影。

十影将数十张薄纸，一层叠一层的铺在地上。

十影双手凝起真气，口中呼喝：“皞天境，隐。”真气骤然迸发至薄纸之上，却见那薄纸渐渐压缩，渐渐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张厚厚的画卷。画卷上是从天而降的瀑布，瀑布中的水盈盈流动，下方站着一个坚毅的少年，瀑布的水击打着少年的胸脯，少年挣扎着想要站直了身躯，就这样抗争一会儿，少年终于力竭，就要摔倒在地上，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将少年带离了瀑布。

“小师叔，你看明白了么？”十影得意的道。

“恩，明白了。”原来“皞天境，隐。”还有如此作用，难怪十影的画作能动，原来道理是这般。龙潭如是想道。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要不是我救你啊，你这一头摔在岩石上，不死也是重伤，小师叔，算起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十影指着画作分析道。

“啊？”龙潭一脸诧异，敢情十影作画的目的是让自己明白，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龙潭心中顿时凌乱了。

“哦，对了，小师叔，云师叔让我告诉你，他有急事需处理，从明天起，你便和我一起去瀑布下淬炼。”十影趴在地上卷起了画卷。

“哦。”龙潭淡然的道。这淬炼体魄之法，他已然知晓，只需勤加练习便可，倒也无需别人指导。

“还有，段师伯回来了，云师叔让你明儿一早去拜见一下。”十影已经将画卷收在一起，放在龙潭手中，“小师叔，你收好了，兴许我以后求你办事用得着。”十影爱抚着画卷。

龙潭哭笑不得，哪有人将无耻说的这么直白？

“段师伯？哪个段师伯？”龙潭不解。

“我的段师伯。”十影道。“就是你的大师兄，他是掌门人的大弟子，名叫段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