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孙策微微叹息一声，纵然失败是不可违背的结局，但却不是败在碑云渡下，心中难免有所不甘，这小师妹，太过古灵精怪，明明是碑云渡的手法，使出来的时候竟然成了“赤天境，遁”。或许是自己对碑云渡太过在意了吧？孙策看了看论道台下满满失落的众人，哪一个不是对碑云渡太过在意呢？“小师妹技胜一筹，孙某心服口服。”

孙策施礼走下坎台，底下立马聚集一众弟子前来安慰，回雁谷的人气倒是不俗，亦或者孙策的人缘不错。柳苻蓠欢快的跳下高台，一众弟子围了上来，纷纷道贺。柳苻蓠脸上荡开甜美的笑容，向众人一一回应，龙潭眯着眼睛，极力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骤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龙潭的视野里。龙潭快步走下高台，向拥挤的人群走去。

“喂，小师叔，危险！”十影在身后挽留，奈何铺天盖地的嘈杂，显然要比十影的声音大上许多，十影无奈，只得快步跟上龙潭。

“二……二哥。”龙潭双手紧握，平息着内心的激动，他与李牧，一月未见。

“小师叔。”李牧施了一礼，小师叔叫的别样顺口，又别样的生分，龙潭背后，生出丝丝凉意。龙潭松开了手，想要再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竟吐露不出，雁荡绝谷终究不是溪水镇，两人的情谊失去玄明这个纽带，也终于淡了。

“你我现在是雁荡弟子，当恪守门规戒律，你也不希望我因不敬尊长而触犯门规吧？龙潭，我们要珍惜这个机会，他日与大哥江湖相逢，不再做大哥的绊脚石。”李牧脸色沉静，拍了拍龙潭的肩膀。龙潭缓缓的点了点头，李牧话已至此，龙潭又有什么好说的？当下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高台走去，李牧望着龙潭消失的方向，不愿、不甘、痛苦、复杂、纠结种种表情，在脸上反复更替，终于，李牧别过头去，不再看龙潭的背影，昔日的旧情，当随风而去，今天的雁荡绝谷，只有弟子李牧，与小师叔龙潭。

龙潭回到高台之上，一语不发，十影就站在龙潭旁边，不知如何安慰，说李牧不好么？李牧说的在情理之中，有何不好？龙潭目光又投向刚刚李牧站立的地方，那里，一批新人涌入，旧人？早已经不知所踪，龙潭怅然若失的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偏过脑袋，柳苻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侧，龙潭看了看柳苻蓠，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矮的少女，有何见教？

“喂，你还认为我会使碑云渡么？”柳苻蓠直视着龙潭。紫青宝剑，如发簪一般斜插在发髻之间，剑穗很好的装饰了头发，朴实的装扮，得体大方，但柳苻蓠欺骗众人两次，着实算不得得体大方，对此，十影便有着深深的意见，伸长脖子等了两次，两次全盘落空。

“柳师姐，不是‘喂’，是小师叔。”十影出言提点着。

“我知道，小师叔嘛。”柳苻蓠嘟噜起了小嘴，煞是可爱，显然，她不愿意唤龙潭小师叔。辈分如此，不叫，又为之奈何？

“嗯。”龙潭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倒不知点头是确定柳苻蓠会使碑云渡，还是响应这声小师叔。

“会使我为什么不使出来？”柳苻蓠满是不甘的又追问一声。

“为什么不使出来，你得问问你自己，你问我干什么？”龙潭一脸惊恐的看着柳苻蓠，柳苻蓠为之气结，与这小师叔说话，真的需要几分定力与涵养。柳苻蓠急促的呼吸几下，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看看看，开打了。”随着十影的一声鬼叫，龙潭偏过头去，不再理会柳苻蓠，就这样，高台的边角，站着三个少年人，两个意气风发，一个怒气冲冲。

论道台，耸起的八座高台。乾台之上，打得最是精彩，剑无锋面对一女子，毫不心慈手软，那女子黛眉紧蹙，甚是凝重。

“有什么好看的，玉冰清哪里是剑无锋师兄的对手。”柳苻蓠十分不屑，无奈龙潭与十影沉浸在比赛的节奏里，丝毫不理会她的言论，柳苻蓠目不转睛的看着龙潭的侧面。

这个小师叔，看自己比赛，也是这么认真么？

或许，比此时还要认真一些吧？

终于，柳苻蓠稍稍得到一点宽慰，脸上荡漾开一抹笑容，转过头去，亦是认真的欣赏着比赛。

玉冰清的确不是剑无锋的对手，剑无锋的无锋剑，正指着玉冰清的玉颈，毫不怜香惜玉。

“啧啧啧，剑无锋师兄果然厉害。”十影连连叹息，极度的羡慕。龙潭点了点头，剑无锋，自始至终只用了两招，一横、一竖，便挑落了玉冰清，足见其实力之骇人。龙潭手里的“千机变”已经变换成无锋剑的摸样，一横一竖，龙潭模仿着，接着缓缓摇头，只是一横一竖么？龙潭摇了摇头，太快了，快到太慢了，慢到龙潭能看见一横一竖。

“喂，不是你这样的。”柳苻蓠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抽出一柄发簪，发簪在手上化成一柄紫色长剑。柳苻蓠手握长剑，手腕连连抖动，迅捷无比，而虚空中，剑的形态，只有两下，一横，一竖。

“谢谢。”龙潭点了点头，其中道理，他本就明白，奈何修为尚低，做不出来罢了。一声谢谢过后，两人间便沉默了。柳苻蓠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当下三人的眼睛又集中在论道台之上，大多弟子战得不分伯仲，唯有个别极突出的弟子，能够很快胜出。

冷娢玉就是极个别的弟子，昨日一战，叠刃追魂斩技惊四座，连掌门真人都给惊动了，甚至说出了雁荡绝谷千百年来最幽默的话：“下面太危险了！”

冷娢玉的对手，今日更加倒霉，一出场，冷娢玉不依不饶，便使出了叠刃追魂斩，让对手避无可避，只得认输，自从有九谷夺魁以来，这是最快的胜利，前后不过眨眼之间。

“这女人也忒狠了。”十影愤恨的说道，本是同门生，相煎何太急？这么仓促的胜利，弃对手的颜面于何顾？

“你放心，等我遇到了她，我定会打败她。”柳苻蓠兀自紧握着紫色长剑，出神的看着冷娢玉。

十影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连连应承：“我放心，我很放心！嘿嘿……”

日暮西山后，天气晚来秋。

新雨初降，在比赛之后，洗涤着失败者的不如意，龙潭与十影端坐在房子的屋檐下，细数着屋檐滴下的雨滴，很是无聊。龙潭瞪着大眼，十影眯着小眼。

“小师叔，你说柳师叔不要这个女儿了么？怎么不把她给接走？”十影无精打采的问道。

龙潭目光呆滞的摇了摇头。当吕青山带着各谷首座与执事，协同别派的前辈高人一同前往雁鸿殿的时候，柳苻蓠鬼使神差的跟着两人来了龙潭的居所，一脸好奇的问道：“这不是掌门师尊的房子么？”接着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你们两个，快点进来，看看这是什么？”柳苻蓠在屋子里叫唤。

龙潭与十影面面相觑，疲惫的伸了伸腰，往屋子里走去，天色未晚，但屋中已有灯火照明。柳苻蓠挑了挑灯火，手持通长的竹简。

两人看了看，顿时没了言语，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竹简，需要大惊小怪么。两人转身欲走，继续让柳苻蓠在此无趣，说不定她也就自行离开了。

“站住。”柳苻蓠声音陡然提高，音色中，藏不住的颤抖。龙潭与十影缓缓回头，只见柳苻蓠手持竹简，九天真气倾泄而出，真气凝成一条线，线顺着竹简，不断穿插，汇成了点点文字，盈盈流动。龙潭十影面面相觑，连忙跑到柳苻蓠身侧。竹简上，字迹清晰可辨。然而那条线，穿插到中间处，骤然不进，停留下来。

竹简上流动的真气，凸显出点点光亮。

“雁荡为尊，九天为引，事事有长，人事无常。”

其后书写：“吾创‘无常神功’，斩杀魔道妖邪数千众，师父叹功法之暴戾，命吾固封不用、誓不传人。‘无常神功’乃吾毕生所识，吾垂暮老矣，谨守誓言，未尝传授一弟子，然功法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等天成之功法，应吾而生，终不能随吾而殁，故封竹简之中，有缘人，九天为引，九天九境，方可窥得全貌。”

三人抬起头，面面相觑，“无常神功”？雁荡绝谷几时有过此等功法？

“无常神功，是个什么东西？”龙潭一脸急切的看着十影，这一次，百科全书木然的摇了摇脑袋，茫然不知。

“柳师姐，你怎么知道用九天真气打开它的？”十影将热切的目光转向柳苻蓠，柳苻蓠连连摇头，机缘巧合？鬼使神差？竹卷上尘封的气味，让她迫切的想要除去，于是九天真气汇成风，清扫着竹简。

“试试这本，再试试这本。”十影贪婪的将藏在书柜里的竹简一并搬了出来。

“九天你自己不会啊？”柳苻蓠没好气的看着使唤自己的十影。

“对哦。”十影一想，是这般道理，急忙将真气汇聚在竹简之上，古朴的竹简，在十影手里，猝然化为灰烬，十影目瞪口呆。

当下十影不敢再动，与龙潭柳苻蓠一道，参详起无常神功，无常神功自那百十个字之后，再无文字的记载，弯弯曲曲的一条线，在竹简上迂回游走。三人凝眉思考，终不得解。

“会不会是哪位前辈在开玩笑？”柳苻蓠问道。

“不会的。”龙潭看了竹简半响，若是玩笑，岂不太过慎重？“你将九天真气撤去。”

柳苻蓠依命而为，真气撤去之后，竹简上依然有字迹，只是不同于前面的记载。

“上下无常、非为邪也，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所居无常，依山傍水。世事无常，倏来忽逝。万物无常，有存当亡。今欲学道，度脱十方。”

此言论除无常之外，与刚刚那段话，再无牵连，龙潭冥思良久，缓缓摇了摇脑袋。

柳苻蓠又将九天真气注入，荧光闪现的文字，再次跃然与竹简之上。竹简上迂回游走的线路，让人琢磨不透。“世事无常，有存当亡。世事无常，有存当亡。世事无常，有存当亡。”龙潭大声诉说了三遍，柳苻蓠一脸凝重的看着龙潭，难道，这小师叔，知道了什么？

龙潭双眼紧闭，那迂回的线路，仿佛刻在脑海之中。

“有存当亡，有存当亡。”骤然，龙潭紧闭的双眼睁开，寒光一闪，瞳孔倏然放大，透过龙潭的眼神，柳苻蓠分明看见。龙潭眼中有人，凌空翻腾，上下飞舞。

是谁？！

十影与柳苻蓠紧张的注视着龙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龙潭睁开的眼睛一动未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柳苻蓠咽了咽口水，空气中满满的湿气，柳苻蓠却觉得十分干燥。

“十影，会不会出事啊？”柳苻蓠不敢确定，龙潭入定太久太久。

“不会，怎么会呢？小师叔别提有多聪明了，一物化三生，他看孙策师兄比武就学会了，怎么会出事呢？不会的。”十影嘴唇干燥，语无伦次。这竹简，他与柳苻蓠全然看不懂，他也不知凶吉。

柳苻蓠盯着龙潭的眼睛，此刻龙潭眼睛如一汪春水，清澈、无暇。眼睛里，那跳动的小人儿早已经不知去向。龙潭双唇微启，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口中溢出，滴答一声，落在书桌上，十影颤抖的指着书桌上的水珠，惊恐的道：“口水？”

十影恍然大悟，大吼一声：“小师叔，吃饭了！”

“啊？”龙潭吸食着口水，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睛，瞬间变得炯炯有神。笑吟吟的对十影说道：“终于可以吃饭了么？饿死了！”

柳苻蓠顿时无语，敢情担心都是多余的，这货睡着了？

“你学到了？”柳苻蓠唐突的问了一声，尽管龙潭睡着了，但是那眼中跳动的人儿作不得假。

“嗯。”龙潭点了点头，他不需要隐瞒，毕竟这是柳苻蓠最先发现的，有缘人，首先当属柳苻蓠。

“万物无常，有存当亡，你睁开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反其道行之，眼睛不存在的时候，用你的心去看。”龙潭当下指点，柳苻蓠九天真气，源源不断汇聚其中，暗淡的荧光陡然一亮，十影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骤然，两人入定，眼睛徐徐睁开。

比赛，又进行了三天，柳苻蓠总是好运气，即便是没有施展诡计，也能很好的将对手制服。与柳苻蓠一样运气的尚有三名弟子，剑无锋，如他的无锋剑一般，无锋无芒，却又无坚不摧。冷娢玉，叠刃追魂斩频频施展，对手尽皆胆寒，这个冷漠的女人，不知何谓颜面，何谓手下留情，做她的对手，失败是注定的，与失败一样被注定的还有－－－快，很快的失败。还有一名男子，生的丑陋，却无人敢轻视，脸上斜斜的一道疤痕，甚是狰狞，然而狰狞的脸庞上，多悬挂着笑容，每一次的胜利，他总是像一个失败者一样，向对手施礼，以至于让别人忘记他也是九谷夺魁的胜利者，他叫田汤汁，一柄剔骨刀，挑落数名高手。

九谷夺魁第五天，仅存四名弟子。

高台上，吕青山缓缓站起身子，雁荡各首座执事，一并起身，其余各派前来观摩的高人，也随着吕青山站了起来。

“九谷夺魁，大浪淘沙，你们能留下来，我很满意。”吕青山看着四人，微微点头，四人站在高台之上，长诵一声：“多谢掌门师尊。”

“你们四人，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往昔比赛，行至此处，当有一问。”吕青山看着左右，左立回雁谷首座王朝阳，右立落雁谷涂南山，此二人，与吕青山资历同辈。

二人理了理袍泽，拱手向天，声如洪钟：“雁荡绝谷，一脉同出，你们四人，同门手足，比？还是不比？”

连日来的比赛消耗颇多，九谷夺魁的宗旨，并非让同门分出个胜负，尤其到了最后四人，可谓尽皆雁荡绝谷年轻一辈的典范人杰。比不比？此时此刻，雁荡绝谷，完全尊重四人的决定。

“比。”柳苻蓠坚定的上前一步。冷眼看着冷娢玉，道：“我还没领教冷师姐的‘叠刃追魂斩’，怎能不比？”

“比。”冷娢玉回敬了柳苻蓠一眼。“柳师妹的碑云渡，我也很想知道是不是子虚乌有。”

“比，”剑无锋，无锋剑一横。别无他言。

汤汁看了看三人，本来就不俊逸的脸庞，皱成一团，更显丑陋：“好像，由不得我？”汤汁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