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影说了许多关于段水流大师兄的生平事迹，龙潭就那么平静的听着、听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溪水镇的破庙内，听玄明诉说着趣闻轶事，龙潭带着甜甜的笑容，步入了梦乡之中。梦里，少年鬓发轻扬，山间草丛横生，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平躺在草丛里，咀嚼着枯草，别是一番滋味。

清晨，龙潭早早醒转，起身下床，伸了个懒腰，只觉昨日的酸楚疼痛，今朝已然不复存在。

龙潭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映入眼帘的是十影正趴在书桌之上，沉沉睡着，手里犹自握着一杆毛笔，鹅黄色的纸张上面，是一幅未勾勒全貌的人像，那人头上挽着一个双环髻，两发髻之上，斜插着两柄发簪，一紫一青，如剑器一般，煞是好看。只是脸颊上，又尚未勾勒出五官，倒不知是位怎样的女子。

龙潭目光一转，凝向书桌后方的书柜，书柜中，琳琅满目的藏书，让人目不暇接，龙潭看了一圈，却不知从何看起。连连摇头，这要是有人给自己一点指引就好了，选择，当真是一件让人困惑的事情，龙潭如是想到。至少与玄明在一起，从来就不用选择，跟着玄明，有饭吃，跟着玄明，有衣服穿，跟着玄明，有破庙住。

“大哥，你在哪里？”龙潭一拳捶在桌子上。

十影大惊，从睡梦中惊骇的跳了起来。“师父，我没偷懒，没偷懒，我这正在入定思考。”十影的惺忪睡眼尚未睁开，嘴里兀自着哈喇子，为自己争辩着。

待看见是龙潭之后，十影长出一口气。“呼，是小师叔啊。”十影揉了揉眼睛，顺便将那未完成的画，一并揉了，龙潭倒是没有过问许多。十影看了看门外，阳光已经尽洒谷底。是该起床的时分了。十影收拾着惫懒，对龙潭道：“小师叔，你先等着，我去给你打水洗脸去。”

“不用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龙潭从来没有让人伺候过，这来雁荡绝谷，倒是让人伺候了几回，一时间也不适应，来这里终究不是做少爷的，又凭什么让人伺候自己呢。

当下十影领着龙潭，来到水榭花盈的小池边。池边有三五个的弟子双掌汲水，正在那里洗漱。

十影带龙潭来到一处阶梯，阶梯正下落到水池里，水池的水清澈见底，其间几只鱼儿游弋，一派平和之象。“小师叔，你我二人大可以不来洗漱的，反正待会儿还要去冲凉。这早洗晚洗，都少不了一顿洗，还不如做一次洗了算了。”

龙潭笑了笑道：“你不是说要去见大师兄的么，不洗洗怎么去见？”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洗完了赶紧去，段师伯的脾气可不好。”十影顿时加快了速度，倒不知段水流的脾气到底有多坏，让他畏惧成这个样子，龙潭亦是随意的将水泼洒在脸上，捋了两把。转过身子一看，台阶上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一身红袍。目光深邃的注视着龙潭，龙潭扯了扯十影，十影转过身子一看，顿时跪拜在地。

“弟子十影，参见段师伯。”

原来这个就是大师兄，却不知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喜欢红袍，龙潭略有些诧异，但动作并不迟缓，拱手施礼对段水流道：“龙潭拜见大师兄。”

“嗯，起来吧。”段水流抬了抬手，龙潭站直了身子，十影站起了身子。“我这刚刚从‘明月阁’回来，便听闻师傅收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小师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呵呵……”段水流笑了两声，很是亲切。

“大师兄谬赞了。”雁荡绝谷里的长辈，一位比一位和蔼亲切，让龙潭倍感舒心。

“师傅年迈，即便是收你为徒，却也没时间指点你什么，在道法上，你终要自己感悟，若是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尽可以问我，我这个大师兄总要好好照顾你才是。”段水流顿了顿，又道：“云乾这几日有事，托我送你去瀑布之下，如若你们没事，我们现在便去吧。”

“段师伯，早饭……”十影连忙分辨道。

“嗯？”段水流一脸厉色的看着十影。

“早饭您吃过了吧，可不能因为我们两个耽误段师伯您吃早饭啊。”十影连忙转变口风。

“道修极境，一日三餐皆可免之。”段水流在前面走着，两个少年在后面尾随，龙潭与十影面面相觑，这早饭定然是吃不成了。龙潭心中大呼“报应”。坑了李书生之后，就有一顿没一顿的吃着，比做乞丐还要凄惨，只希望玄明与李牧不要像自己这般便好。

三人顺着铁索，来到了瀑布处，段水流眼睛看着瀑布，手上并无动作，那瀑布便被段水流凌厉的眼神撕裂开来。

“你们下去吧。”段水流道。

龙潭与十影纵身一跃，段水流并未尾随，转过身子向着论道台飘然而去。瀑布的水流卷积着龙潭，向着岩石奔袭而去，虚空中的十影，哪里又能拉的住，匆匆一瞥，段师伯已经不知所踪，照这个样子，小师叔焉有命在？

“赤天境，凝、聚、起。”十影双手不断变换法诀，水流之中的龙潭并未移开半分，起字一念，十影瞬间被牵引而下，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切全在电闪火石之间。十影已然抱住了龙潭，两人眼看着就要撞在了岩石之上，自天而降，加之瀑布的千钧之力，这一撞，岂能活命？

十影紧咬牙关，食指与中指紧紧按住脑门。“赤天境，遁。”

陡然，龙潭胸口的玄玉柔光一晃，两个从瀑布之中挣脱出来，双双掉在湖泊里。十影强忍着反噬的痛楚，笑容满面，不断的拍打着水面：“成功了，成功了！”

龙潭心有余悸，刚刚几近殒命，多亏了十影。

“小师叔，我成功了，成功了！”十影几近疯狂的搂着龙潭。这一搂，两人皆做不出浮水的动作，一并沉入湖中，龙潭早有准备，屏住呼吸，十影大口一张连连喝了几口水，也终于清醒了下来。

两人爬上了岩石，大眼瞪小眼。

“小师叔，你不要命了，往瀑布里跳？”小师叔看起来并不蠢笨，怎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事情？

“我哪有往瀑布里跳啊？只是跳下来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落入了瀑布之中。”龙潭也很不解，明明离瀑布尚远，怎么一下子就被卷积到瀑布之中呢？

“哈哈哈，幸好你掉进了瀑布，不然这‘赤天境，遁’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掌握呢。”十影又陷入了疯狂的模式。“来来来，小师叔，你来抱着我，我给你示范示范。”

龙潭无奈，只得上前抱住十影，十影食指与中指紧紧按在脑门上，嘴里大吼一声：“赤天境、遁。”

十影依旧在龙潭怀中。

“咦？怎么不灵了？”十影看了看龙潭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遁！”十影又是一声大吼。两人姿势依旧。

“可能是你刚刚掌握，用的还不太纯熟吧。”龙潭帮忙分析道。

十影喜笑颜开，“小师叔说的有道理。”

“我们雁荡绝学施展的时候，一定要吼出来的么？”龙潭略有些不解，见过十影施展几次，若是不成功，那便一次比一次吼的声响。

“这倒不一定，看个人喜好，我师傅说，吼出来，在气势上能唬住比人。”十影说话间，人往瀑布方向移去。龙潭紧随其后。

两人往瀑布里一站，十影入定了，龙潭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爬上爬下。到了傍晚时分，龙潭已经能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即便是十影九天已经达到了赤天境，却依然觉得震撼。十影是修习九天之后，方来此淬炼体魄，饶是如此，他撑到一炷香的功夫依然需要两天。龙潭并无道学功法在身，便能做到如斯境界，不可谓不强！

日暮西山，两个劳累一天的少年坐在绝壁洞中的凳子上，等待着有人来接两人回去。十影依旧不死心，食指与中指按着脑袋，连声叫着：“赤天境，遁。”奈何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聊也是无聊，龙潭尚记得云乾说过的：“皞天境，溯本追源。”

当下如云乾一般，端起双手，双手自上而下，运气入丹田之中，他本就具备先天灵气，这一动作之后，但觉全身一阵酥麻，仿佛有什么东西往丹田处涌动。

“天得一以清。”龙潭抬起脑袋，天高云淡。

“地得一以宁。”龙潭倾耳倾听，瀑布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忽而真气流转，轰鸣声尽去，瀑布悬挂在哪里，时光宛若禁止。

“万物始从一而生，心境如一，神识如一，灵台如一。”龙潭紧闭着双眼，想要看清何为一？

一是万物之源，一是天地造化，一是心境神识！

龙潭睁开眼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但见其周身兀自冒着氤氲之气。

“我明白了。”龙潭道。

“你明白什么？”十影诧异。

龙潭并不答话，单手拂向绝壁的岩石上。十影眼睛一霎不霎的看着龙潭，龙潭略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龙潭的动作：“小兔崽子，又给老子偷懒。”

龙潭停了下来，回头望去，只见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自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