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胡骑兵自有一套负重长跑的策略,每隔二十公里就下马休息两个时辰,青稞草料喂马,然后继续二十公里,往复循环,马不累,人也不累,日夜兼程,速度也很快。
休息时,刘协趴在草丛呲牙咧嘴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伍氏!”少妇用心揭开刘协短皮褂,将草汁涂抹在负伤的背部和肋骨。
明眼人一看便知,没有皮褂,刘协的肋骨至少断三根,然而这么好的皮料穿在一个囚徒的身上,让人实难相信。
达达铁木走过来,伍氏静悄悄退在一旁。少女脸上阴沉着:“不错啊小白脸,舍命救个小妾,立即就用上了!”她将小妾两个字说的特别重,唯恐伍氏听不到。
刘协不在意少女的嘲讽,一边吃痛一边回忆道:“缘分吧!她极像从前的我,圣洁、高傲和文艺糅为一体,却被绑着手腕裹挟在历史的洪流,每一秒钟,我都在梦想着有人拉我一把,然而无情的生活欺骗了我,......你听不懂的!”刘协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远处莹莹独立的伍氏,道:“这辈子,我就是那个拉她的人!”
“疯子!”达达铁木冷语,转身离开时低不可闻道:“傻子!”
伍氏回来继续静静擦拭,没有对小妾两个字有所反应。刘协看到这双手纤细而白腻,没有油腥,也没有材火味,这是一双温茶煮酒调淑琴的手,从玉指上依稀看出昔日的辉煌。
下一个休息点,伍氏躺在刘协的旁边拉着皮短褂的一角,数度惊醒。每次醒来,都惊恐地看着刘协,然后再低头睡去。
羌胡骑兵中,刘协身边是唯一能够安然睡觉的地方!有了刘协与坦塔相斗的先例,没有人再愿意触这个硬刺,其实最重要的是首领认为他是个宝!
雕阴以北,草原上只有雄鹰高空孤单地翱翔。地面上百里无人烟,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马草飞长,看的刘协心疼,良田千顷啊!
没有骚扰,这一日刘协终于站在肤施城墙,眺望远处的长城诡计,刘协苍然感叹,也不知是感叹六夜七日的不间断行军,还是感叹远离他的根据地安邑和夏阳。
肤施是北方重要的战略要地,原是上郡的治所。自汉末后,荒废率久,呼厨泉单于令归附自己的达达铁木部驻扎,所以本质就是防备左贤王部的反叛。他自己控制着长城以北,而左贤王部野心颇大,挥军占领高奴和漆垣一线,随时便于袭扰长安等地,所以肤施反而空置。只有部分羌胡的贵族和一部分汉民居住。
达达铁木对刘协一日比一日苛刻,下马就派人命令他去铁监,不容他有半刻休息,并委任一个羌胡的老臣赫连野王督造。
老头耻高气扬,根本没有拿他放在眼里,所谓督造,就是阻挠,就是不信任。
终于问清肤施原先的冶铁监所在,刘协引着东倒西歪的铁匠来到奢延水旁边的冶铁监,冶铁高炉还是普通的民用高炉,铁匠也只能打造民用器械。整个匠造间半死不活的,见有人过来,匠人们都躲在角落里偷眼打量。
刘协一眼瞧出症结所在,一则农田不多,农业器械销量不好;二则人才凋零,造不出武器。
那铁监的司马是个汉人,名叫田普,技艺一般,听说这么多能工巧匠进驻冶铁监,以为是一单浩大的工程,热情地不得了。但一听说要将普通炼铁高炉停产,改造成精铁冶炼炉,立刻脸色煞白,偷眼从赫连夜王阴沉的脸上得到指示,支支吾吾不敢应承。
“先安排二百铁匠的住处吧!”刘协看着这些被捆绑一路的铁匠,都是耷拉着眼皮,相互依靠强行保持清醒,若不是头顶高高飘扬的鞭子,早已倒地睡去。当即停止一切活动。
赫连野王见刘协服软不再折腾,立刻暗暗点头,让田普安排休息,然后派人严加保护,其实是监视。
铁匠们一路得益于刘协的照顾,才能够不被折磨,此刻在刘协的劝慰下,求生的欲望逐渐强烈起来,众人推选出一个头领,是个老铁匠,名叫李列,四十五岁,整日面对铁炉,脸色早已铁黑,颇有威望,以往便是汉朝铁监的司马,刘协让他与田普配合安排住宿休息。
刘协转身来到达达铁木的郡治住处,等了半个时辰,才有羌胡的丫鬟婆子领到一处花园,这时令正是鲜花怒放的日子,姹紫嫣红的花朵竞相绽放,香气逼人,熏得刘协愣是不自在。
达达铁木腿去了戎装,换了一件紫、青、红三色连襟长袍,两条乌黑的鞭子盘在头顶,戴着蓝色的匈奴少女前缀帽,两边垂下十多根黑色的细串珠,两只眼睛水蒙蒙的,像刚下过雨的彩虹。
此刻她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中,坐在一张特制的胡床上,手里掐着一朵红色的小碎花,婆子倒也罢了,那些小丫鬟却是闪动着鳄鱼一般的小眼睛,前前后后将刘协看了个遍,唯恐找不出优缺点。
“这花园如何?”少女将花朵托在眼前细细观赏,眼光饶有兴趣。不管少女如何掩饰,刘协都能看出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气。
在才子佳人的剧本里,大多开始夸赞少女的身姿、脸蛋、眼神等等,然而那一丝傲气已经彻底激起刘协心底自尊的反攻,当即不卑不亢的见礼,叹道:“翁主,我见花园深处有一朵牡丹,花朵虽小但花团锦绣,想必是从长安移植的名种。但我细观,此牡丹根壮枝肥,明年的花肯定大如磨盘,必定令人叹为观止,但不知翁主明年此时是否有幸观之?”刘协毫不留情地提醒少女,嫁给呼厨泉,你能回来赏花吗?
一众小丫鬟微微发怒,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竟不明白还有这等不应景的主。
达达铁木拿花的手停驻半空,半晌,缓缓哼道:“未必没有明年!兴许明年本翁主会来,而你却来不了?”
“翁主杀我,也先等造出第一口宝刀吧!”刘协闻弦音而知雅意,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兔死狗烹,微微失望道:“我之死,跟整个部族生存比起来,孰轻孰重,翁主自知。造不出刀,翁主会杀了我们,而你的部族会被彻底吞并,我们本应齐心协力造刀,但你的属下却百般阻挠,我们生死事小,但你和你的部族......嘿嘿!”
半晌后,本是浪漫花间,因少女一脸寒霜温度骤降,达达铁木冷冷道:“将赫连夜王叔叔喊来,我倒要问问,本翁主成了国母,难道他就能当了部族的首领?”
刘协赶忙退出,达达铁木换了衣服在郡治大厅召见赫连野王,赫连野王质问道:“翁主身为羌渠单于的女儿,达达铁木部的首领,更是未来的国母,岂能在花园召见一个异族男子?”
达达铁木微微一笑,道:“夜王叔叔,这个男子曾在一个时辰内攻下韩城,然后又用一千兵马大败右贤王的三千铁骑;汉军为了寻找他的下落,出动百人斥候。如果这样的男子能为我所用,岂能任由左贤王部猖狂!”
“若用他的计策,不出半年,便能令我部族兴盛。我现在做的,是为了整个部族!”达达铁木坚定地望向刘协离去的方向,道:“你需知道,我是达达铁木部的首领,为了部族,别说在花园召见一个男子,就是舍身施鹰,本翁主也不会皱眉!”少女凌厉的目光扫过去,赫然野王哑口无言。
“接下来,叔叔需全力配合,速度造出第一把宝刀!”
“我部兴盛在此一搏!”
赫连野王拜别,少女站起转入密室,一个大汉已经肃立许久,少女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道:“我意已决!你回复白氐首领,联合可以,但他的胃口太大。我另有建议,请白氐首领斟酌!”看着大汉闪入暗门,少女扬天自语:“有此方保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