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梁国西北有一城,城北有一山,皆名凤梧。
凤梧山上多生梧桐,梧桐高大挺拔,为木之佼佼者,凤乃百鸟之王,翱翔千仞,非梧不栖。
凤梧山下有一巨石,石上有“凤梧山铸剑宗”六个大字,行字洒脱张扬,字迹俊秀劲挺,乃是铸剑宗现任,亦是首任掌门穆天工以指为笔写下的。
巨石旁便是一道山门,山门前立有二人,皆身着赤红长袍,背负一黑色剑匣,长匣似木非木,似铁非铁,长四尺有余。二人面容虽谈不上俊朗,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身形好似山间梧桐一般高大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飘逸爽利劲儿,引得来往的大姑娘们频频回首。
从山下向上望去,可见一条石阶铺就的山道隐在茂盛的树林中,山道的尽头豁然开朗,那便是铸剑宗的山门。
秋天的梧桐叶红得似火,一阵秋风掠过,山门前便能积上一层落叶。
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童打着呵欠,每人扛着一把扫帚颠颠倒倒地来到了山门前。
年纪略小的正在换他最后几颗牙,开口便有些漏风,他也到了知羞的年纪,所以平时都闭着嘴,不愿将缺牙露给师兄师姐们看见。
但此时他却絮絮叨叨跟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孩子说个不停。
“哥,这事本就不能全赖我,那蓉城来的老头一脸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这孩子满脸不服气,嘟囔道,“说什么故人之子,我看那老头比姥爷年纪都要大,说不准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来的骗子!”
年纪稍大那个憨憨地笑道:“可是你出手也太重啦,那个老人家差点被你吓去半条命,若不是师兄他们发现得早,他怕是以后都会神智不属,痴痴呆呆了。”
年纪稍小的满不在乎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要是心里坦荡荡,又何必怕那些个阴司鬼神!”
年纪稍大的那个抓了抓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干脆拿起扫把开始打扫这满地的落叶。
年纪稍小的这个见哥哥开始扫地,自己也抓着扫帚胡乱地扫了起来,可刚刚扫出一小块空地,他便将手上扫帚一摔,嚎道:“这二十丈见方的地儿,要扫到何年何月!”说着悄悄瞟了瞟另一个男孩,见他只是扫地却不说话,语重心长地说道:“哥,你就是因为这么老实——所以才会被姥爷欺负。”
年纪大的这个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酝酿了一会,道:“父亲常说行仁义,尚勇善;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义;不虚行,行必有正。爷爷掌管铸剑宗,所以必要秉公处事,你扮鬼吓唬那位老人家就是‘动无道’,我帮你掩饰就是‘行不正’,齐尧你莫要再说啦,不然就是‘语无理’,到时候爷爷再生气,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被叫做齐尧的男孩哼哼了几下,显然平时没少听另一个男孩讲“父亲常说……”这种类似的话,颇有些不以为意,但这男孩说得“太有道理”,他是听不大懂的,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浅薄”,所以干脆哼哼几声表示自己“不太服气”。
但是继续扫下去也是万万不能的,昨天他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势必要把这过程跟小伙伴们分享一下,更何况之前已经夸下海口“小爷我缺着牙都要收拾了这个老骗子”,但是老骗子经过抢救之后还是活蹦乱跳,自己却拿着扫帚扫大门——受罚事小,丢面子事大,“活了十一年输过就是没认过!”
本着死不认输的人生目标,齐尧两只小手捏出一个指决,嘴里轻念着晦涩的心法口诀。他想要去找他的小伙伴,但又不忍心抛下哥哥一人在这里打扫,于是便有了速战速决的念头。
一股热浪在齐尧周身盘旋而上,带起满地的落叶,齐尧小小的身子就在落叶形成的旋风中心,他现在使的便是铸剑宗的入门法术《驱物术》,但与别的门派不同之处便是,铸剑宗的驱物术着力更加的精细,也能驱使更加沉重的物体,这套驱物术也是铸剑宗秘法《炼器四着》中第一式“齐”的简易版,修炼到极致,一草一木皆可杀人。
齐尧贪玩好动,平时练功能偷懒就绝不会多使一分力气,但这驱物术简单易学还很好玩,齐尧出去玩耍的时候便喜欢用此术恶作剧,所以反而“练习”得炉火纯青,现在用起来便有一种“声势浩大,威力惊人”的感觉。
此时的龙卷风已经高达几丈,以齐尧为中心方圆五丈内的落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齐尧刚刚丢下的扫帚也在空中忽上忽下。
“起!”齐尧喝到。只见这落叶龙卷风便扶摇直上,在空中打了个弯,砸向场外的梧桐树林,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之后,林间恢复了平静,齐尧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暗想自己平时偷懒偷得太厉害,现在运功之后便有些乏力。
齐尧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开始打坐休息,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扫帚也被带着飞进了梧桐树林中,齐尧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他的哥哥:“羽城哥,你帮我找一找扫帚可好,要是姥爷知道扫帚掉了,我又得挨骂……”
他们口中的“姥爷”和“爷爷”都是指同一人,那便是这铸剑宗的掌门穆天工,大的这个孩子是穆天工的孙子,名叫穆羽城。齐尧的母亲穆子鸢是穆天工的小女儿,十一年前因难产去世,齐尧的生父齐明乾乃是梁国的大将军,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
虽然齐明乾曾多次来到凤梧山想要接走齐尧,但实际上他并无时间管教孩子,所以穆天工每次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齐尧便一直居住在凤梧山,由穆天工和他的儿子穆远、儿媳苏晴抚养。
穆天工对这小孙子宠得不行,过去一直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这几年齐尧年纪渐长,穆天工便不再表现出自己的溺爱,慢慢开始严格地管教他,但齐尧疯惯了,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所以受罚就成了家常便饭。齐尧虽顽皮,但穆远平日里对他教育得极好,齐尧年纪不大却也算懂事,加上其本性不坏,所以倒不会因为穆天工的“变心”而委屈生气。
穆羽城平日里最为照顾这个弟弟,齐尧一身懒病多是他惯出来的,现在一听齐尧央他跑腿,又看齐尧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把自己的扫帚一放,屁颠屁颠地往树林跑去。
凤梧山上的梧桐树大都是生长了上百年的,枝多叶广,一到深秋,落叶便会积上厚厚一层。
穆羽城踏着落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远远便看见齐尧的那把扫帚,他微微弯腰抓起,突然蹙起秀气的眉毛,在扫帚头上面拿下一块青色的布料,铸剑宗门人都是穿红色外袍,在这山上怎么会有青色布料?
穆羽城拿起布料仔细一看,这青色就像——就像这山间的梧桐树干。他双目一凝,这布料上的青色竟然在缓缓褪去,变成灰白色。
突然他背后一寒,穆羽城猛地抬起手中的扫帚往背后一架,“当”的一下,竟然传出金石相撞的声音,一股巨力从背上传来,压得穆羽城双脚一弯,摔在了地上。
所幸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树叶,穆羽城顺势向前翻滚,一手伸入怀中抓起穆天工给他们的玉佩,两指用力一捏,玉佩“啪”的一声便碎了开来,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那根扫帚,他倒不是还念着将扫帚还给齐尧,只因为铸剑宗的扫帚都是用上好的铁檀木制成,这种木头比凡铁要硬上数倍,敌人手中肯定是有利刃,穆羽城可不会空手夺白刃的绝活,手上有个东西能让他更有安全感——就算是根扫帚。
齐尧正坐在地上打坐,突觉胸口的玉坠莫名一烫,赶紧将玉坠摸出来,这玉坠一共有三个,穆天工交给他们两人,多次叮嘱若是遇到危险就立刻捏碎,这样他便会赶来救援。
齐尧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穆羽城那边的树林,再回头望了望铸剑宗内,最后咬了咬他的缺牙,两手在地上一撑,轻轻地往梧桐林走去。
穆羽城险险地挡住了这一下偷袭,余光瞥见一个着紧身青衣,脸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眼的人。
青衣人一击不成,手上不停,握住短刀一气猛攻,招招都直奔要害,穆羽城还未回过气来,用手中扫帚左支右挡,几个来回身上便被拉出数条伤口,穆羽城心知自己绝不是这青衣人的对手,所以不与他硬拼,只要拖延时间,等爷爷过来救他便可。
青衣人似乎看出穆羽城的想法,他冷冷一哼,手上的兵器镀上了一层青白色的光芒,向着穆羽城手中的扫帚一刀劈下,穆羽城修为尚浅,但也看出这青衣人修为远胜自己,心道恐怕无法挡下这一击,但还是举起扫帚格挡。
“啪!”那铁檀木扫帚瞬间便被劈成了两段,青衣人刀势不减,狠狠斩到了穆羽城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