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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妖谱 第六章 少年行(下)

出了镇子之后行人渐少,又行了一段路程之后终于见着一个赶车的人,吴靖之赶紧上前问道:“这位兄弟,找你打听个事,你可见着两个穿灰袍的人,向着西北走去的。”

那赶车人应道:“见着了,可是一高一矮,还带着两只兔子的?”

“兔子?”吴靖之一愣,难道是什么仙兔之类的?

赶车人看了一眼吴靖之,好奇道:“这位大哥,你这可是要去找人?还是送东西?”

吴靖之反问道:“何出此言?我是赶路的。”

赶车人嘿嘿一笑,指了指周围秋后的荒凉土地,又指了指吴靖之,说道:“这西北每天都在饿死人,照您这样轻装上路的,怕是没几天就得与他们同去了。”说完挥着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啪”的一下,那马儿又拉着车子向着吴镇驶去。

吴靖之一愣,抬眼望了望西北,猛一回头,甩着大脚板跟在那马车后面,扯着嗓子吼道:“兄弟等等,捎我一程——我回吴镇去买些干粮。“

这下他怕是更加追不上齐尧和巫瀚了。

西北的荒凉远远超出这对师兄弟的意料。

“看来那吴靖之说的是真的。”巫瀚剑眉紧锁,这几天他们看到了太多流民和废弃的村落,“我原本以为他是在夸大其辞,没想到……”

齐尧四下看了看,说道:“这个村庄已经没有村民了,外面的耕地耕种过的不到一半,连杂草都已经枯黄,想必这些百姓已经走了很久。”

巫瀚翻开地图看了看,说道:“今天下午便能走到下一个村庄……”

齐尧拍了拍包裹里的大饼干粮,皱眉道:“我们的干粮应该只能勉强能到杀虏口。”说着看了看瘦了一圈的小黑和小白。

巫瀚想了一想,叹道:“避开也好,若是看到那些难民,说不得又要分给他们许多,到时,恐怕我们自己都不够了吧。”

穆天工那句现在多吃苦,将来少流血说得不无道理。

苦难使人成熟,无论是自己的遭受的苦难,抑或是看到别人的苦难。

两人这一路见到了太多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难民,一开始还能分给他们一些食物,到了后来分给难民的越来越多,两人的食物便渐渐不够了。

到了现在,他们的干粮也只够他们勉强应付到杀虏口而已。

巫瀚看着地图,带着齐尧想要绕开前面的章村,直接往杀虏口走去。

他们远远地望了望章村,便看见村子上空浓烟滚滚。

齐尧和巫瀚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讶,这些惊讶转而又化为了坚定,他们拔腿便向章村飞奔而去。

待跑得近了,便听见村民们的哭喊和呼救,一队男子用破烂的麻布遮住面孔,把这些房屋一间一间地搜刮,将能吃的东西都抢走后,就把那些哭喊挣扎的村民推进屋中,然后纵火,将一切付之一炬。

“住手!”巫瀚双目怒睁,身形一闪便冲进了人群,那些男子看着人高马大,却仿佛枯枝败柳一般,巫瀚根本没有用上力气,便将他们尽数撂倒,这些所谓强盗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巫瀚一掌将那染着火焰的木门击开,屋内哭喊的声音顿时便传了出来。

而屋外那些蒙面强盗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齐尧,又看了看他牵着的两只兔子,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眼里就布满了疯狂。

饥饿,是一种强大到可怕的动机。

“啊啊啊啊!”几个男子大张十指,发疯一般向着齐尧飞奔而来。

齐尧眉头紧锁,他没有躲开,只是用力握住了手上的树枝。

树枝在空气中划过时发出“呼呼”的声响,那些强盗还未近身就被树枝抽中了面部,被抽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向着两旁跌跌撞撞地摔去。

这便成了奇怪的一幕。

一群人像流水一般冲向这个纤细的男孩,而这个男孩就仿佛一块石头岿然不动,流水冲不垮这块石头,只能被石头反冲得向四处溅开。

这群男子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再一次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少年,看着他手中的树枝,就像看着一座他们翻不过去的大山。

齐尧依旧不动。

“噌!”他们将别在腰间的短刀短匕拔了出来。

“欲要使其灭亡。”齐尧张嘴轻轻说道,“则必先使其疯狂。”

他抬起手中的树枝指向那几个男子:“你们如此,梁王也是如此。”

他不管这些人经历过什么,但都不能成为他们杀人而只为己活的理由。

“呀啊啊啊啊!”一个男子大喝着举刀扑了上来,却只看见这个少年的衣角从眼前飘过,脑后猛地一震!

齐尧手中的树枝狠狠地抽在男子后颈,只听“啪!”地一声,那男子便瘫倒在地,口鼻中缓缓流出鲜血,颈椎断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接着他闪回原地,左手又抓住了小黑和小白的绳子。

齐尧不喜欢杀人,甚至不喜欢打架,但当他需要杀人,又是杀这样的人,便不会犹豫,也没有一点点心理压力。

巫瀚将房内的几人救出来之后,便看见倒了一地的蒙面强盗,仅仅是瞟了一眼,他没有任何反映,也没有说任何话。

“他们是邻村的人,不是强盗。”一个中年女子抽泣道,她的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已经被浊气熏死的孩子,“这些年征战,土地荒置的太多,我们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皇帝又派人来征兵征粮。”

“没人耕种,没有粮食,其实我们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刚刚被救出来的老人木愣地说道,“老头我时日不多,挪不动了,只是没有自杀的勇气而已,让他们动手,反而是一种解脱。”

说着,一道血泪从眼角滑下,他用干枯颤抖的手轻抚着妇人怀里的孩子:“死了好啊,死了就不饿了,死了,比活着好……”

齐尧面无表情,巫瀚死死地咬着牙。

他们又默默地离开了章村,冲天的火光带着一股股热浪冲击着他们的背后,但两人的心却冷得好像掉进了冰窟。

走出许久,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脚步要快上许多,似乎想要快一点离开梁国,离开这西北。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巫瀚才说道:“小尧,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去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东西。”

他们这些日子为了节约干粮,都是先看看能不能抓着些野兔飞鸟,若是不能,才会考虑吃包裹里的东西。

现在两人却有了另一个担心:杀虏口,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

巫瀚这次也像往常一样空手而归,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前曾来过这西北,那时候这里土地肥沃,气候调和,有些土绅世代积累,甚至要比中原的大商人还要富有。”

“那时候的商队都是先到庆城,再决定直接去向草原、越国,或者由杀虏口去雪城。”

巫瀚回想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我们走的这条路,便是由来往村镇的住民和各路商队走出来的。”

“现在土地依旧肥沃,”齐尧接口说道,“但是无人耕种,饥民也只能坐吃山空。”

巫瀚点了点头:“如果依旧是这种情况的话,说不定过几年这里的土地也不再适合耕作了。”

西北饥,西北荒。

西北的百姓,还有希望吗?

齐尧枕着手臂,望着天上依旧明亮的众星,久久难以入睡。

他们离开吴镇也有近半个月,这半月来见过了太多难民的悲惨经历,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加快步伐。

现在距离杀虏口也不远,他们的干粮也快要告罄,齐尧每次喂小黑和小白的时候,眼神就不那么和善了。

“吃吧吃吧。”齐尧好像在念经一般,“多吃点多长肉。”

小黑和小白没有感觉到某人的恶意,张着三瓣嘴吃得很专心。

想当年它们也是吃脆萝卜大白菜的兔子,现在沦落至此,瘦了好几圈,随便在路边抓一把杂草也能吃得下。

巫瀚又在看他那张翻得发了毛的地图:“还有两天的路程,就能到杀虏口了。”

齐尧拍了拍包里的大饼:“一天。”

又看了看小黑和小白,叹了一口气:“你们谁来做第二天呢?”

他们这两天没有再碰上难民和废弃的村落,齐尧似乎已经将那些事抛在了脑后,这一路上不能静修《铸剑决》,就和巫瀚专心学习刻印在玉坠中的剑法。

齐尧做了个篮子将小黑和小白装在里面,然后用握剑的手势将篮子举平,这样一举就是几个时辰。

他说这样可以感受两只兔子的体重变化,还能练习手腕力量。

巫瀚知道小师弟嘴上承认,但是这西北的遭遇肯定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不然也不会用认真地练习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要知道齐尧在门派的中除了恶作剧,便是以“懒”惊动四方。

一开始,每天早晨醒来后齐尧的手臂都会发肿,巫瀚就不断地用灵气帮他活血化瘀。

直到现在,他这样举上一天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两只兔子在篮子里也是稳稳当当。

“走吧小黑。”齐尧将黑兔放在了地上,摸了摸它身上不那么光滑的皮毛,一脸不舍地看着它。

“为什么是这只?”巫瀚站在一旁,看着黑兔子问道。

“你想吃小黑?”齐尧反问。

“也不是。”一阵秋风吹过,扬起了这边境的风沙,巫瀚伸手遮了遮眼,“我喜欢吃兔子,但是并不在乎它是什么颜色的——我是说,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选出放了哪只,吃了哪只的?”

齐尧也伸手扇开飞沙,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巫瀚,心想师兄一定是想吃兔子想吃得紧了,他便极为认真地道:“因为小白身上肉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