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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妖谱 第五章 少年行(中)

说到炼神时,巫瀚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概因他现在修为在炼气巅峰,而这道天堑,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炼神,是为炼气化神。”

“神,既元神。”巫瀚皱眉说道,“目迷于色,则心不能静,心不静则神不能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说着他摇了摇头:“炼神一说相比炼体与炼气,太过玄奥,我还未突破至炼神,很难给你有用的建议。但之前师父说你曾领悟瞬息剑意,这对凝练元神大有帮助,你要善加利用才好。”

齐尧也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现在仅是炼体中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循序渐进才是应该遵从的修行之道。

他们现在走了极远,凤梧山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下,一路闲话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不知不觉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而越向西北,周围的树木花草也越发的少了。

巫瀚摸出一张地图,向前方望了望,说道:“按我们的速度,明日傍晚便能到一处小镇,今天先在此处随便寻个地方休息吧。”

齐尧应了一声,在棵大树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手脚麻利地一番收拾。

“我先去猎些野味,你去拾些干柴,生个火。”巫瀚将包裹交给齐尧,只背着一个由灰色长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剑匣,其中便是他的佩剑,也是穆远教他亲手打造的第一把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胜在意义非凡,所以巫瀚对这把剑也是极其珍爱。

待他回来的时候齐尧已经生好了火,坐在一旁望着火堆干等。

巫瀚手上抓着两只肥硕的兔子,看着齐尧呆呆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师弟发呆。

“怎么了小师弟。”巫瀚轻车熟路地开始收拾这两只兔子,“可是离家之后有些忐忑?”

齐尧轻轻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宗门,离开凤梧,离开姥爷还有舅舅舅娘,还有师兄他们……”

“心里空空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嗯。”巫瀚手上不停,缓缓说道,“十余年前,那时候你还未出生,师父命我下山斩杀一只为祸乡间的蛇妖,那一路都只有我一人,不见行人往来,去的路上我紧张无比,每晚都难以入睡,反复想着平时练过的剑术和法术。”

说着他也忍不住笑了笑,但随即又淡淡说道:“后来到了那小村,看着被蛇妖破坏后的断壁残垣,听见被蛇妖吃掉亲人的村民们痛哭失声,脑子里就只想着,我要杀了那蛇妖,一定要杀了它!”

“等到我找到那蛇妖老巢,看到那蛇妖从巢中缓缓爬出,我便一点都不紧张了。”巫瀚将剥下的兔子皮和内脏埋在了树下,“一番苦战之后那蛇妖被我斩成两段。我正要将它杀死的时候,它突然开口向我求饶。”

“它说:‘人也吃猪肉兔肉蛇肉,我修行百年才炼体大成,为突破至炼气期才去捕食人类,求你念在我是初犯,又修行不易,饶我一命。’我当时确实十分意外。”

“那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巫瀚将兔子架在火上慢慢炙烤:“我说,若是有一只兔妖修行之后找我报仇,我若不敌,绝不求饶。说完便将它斩杀。”

齐尧认真听着,轻轻地笑了笑。

巫瀚继续说道:“最后待我返回宗门的时候,心态便完全不同了。到了现在,我也只是担心宗门,担心掌门、师父师娘和我的师弟们,但我也不会因为担心而停下脚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像你开解我时说的那样,发呆也无济于事。”

“人,总是要慢慢成熟的。对吗。”

齐尧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使劲地应了一声:“嗯!”

他们二人吃了一整只兔子,又将另一只烤干之后包裹起来,作下一次的口粮。

齐尧躺在地铺上打了一个饱嗝,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望着铺满星辰的夜空,问道:“大师兄,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辟谷?”

巫瀚道:“突破至炼神之后,元神丰润,可从天地间汲取能量,便不需要吃太多五谷杂粮,待炼神大成之时,便能辟谷。”

二人闲聊几句便缓缓入睡。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便起身继续赶路。

一路上巫瀚便和尧从玉坠中学习,观摩他父亲巫骢留下的剑术。

齐尧活泼好动精力充沛,找了根树枝比划着,大概是他曾领悟瞬息剑意的缘故,这些剑术他学习起来极快,出招收招也是有模有样。

两人行路速度较快,还未到傍晚的时候便到了那座小镇。

小镇占地面积远不如凤梧,周围也是农田居多,巫瀚带着齐尧去寻了一个客栈,客栈虽不大,但胜在干净,两人歇息了一番便下楼去点了几个小菜。

和他们相邻的那桌,不少庄稼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

突然一个粗豪的汉子将手中酒碗一掷,“啪”地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那汉子粗声粗气道:“照我说那什么狗屁皇帝铁定是疯了!增税增税!这他娘的才几年,老子便要成倍地缴税!他当这土地是母猪?想生多少生多少!”

另一个汉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不仅增税!还他娘的要增兵!那个疯子皇帝又要去打仗!听说草原上的皇帝都已经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向我们动兵了!还他娘的增兵!疯了!真是疯了!”

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安抚了一下众人,他的鬓角有些花白,但身子壮硕,声音也是低沉有力:“你们都冷静些。听说西北的几个村落,都已被强行征粮,老百姓食不果腹,有些地方更是每天都在饿死人,照我看,我们要提前将粮食藏起来,不然到时……”

“没错,你没看这几日我们镇上来了好多难民,都是从西北边那些村庄逃难来的。”

“不妙不妙,喝了这碗我便回去。”

不一会儿众人便各自回家,只剩下那鬓角花白的壮硕汉子,一个人在那默默地饮酒。

巫瀚跟齐尧打了一声招呼,便拿了一壶酒向那汉子走去。

“可否共饮一杯?”

那汉子看了一眼巫瀚手上的酒壶,随手清理出一个位子,笑道:“当然可以,我可是很少能吃到这么好的酒。”

巫瀚随意便坐下,先给那汉子斟了一碗酒。

那汉子也不客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咂了砸嘴,说道:“听小兄弟口音,不像是这吴镇人。”

巫瀚轻轻一挥手,酒壶从酒桌上飘起,又满两碗酒,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从凤梧来,到这西北,办些事。”

那汉子神色一变,恭敬地接过酒碗:“可是铸剑宗那个凤梧?”

巫瀚有些意外,但还是答道:“不错,你也听说过铸剑宗?”

汉子有些拘束地捧着酒碗,说道:“许多年前我听说铸剑宗广收门徒,曾经去过一次。”

巫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那汉子继续道:“仙师说我年纪过大,身体定型,已经不再适合修行,我苦求了好久,那位仙师最后教了我几手,还是将我赶下了山。”说到这里那汉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土生土长的吴镇人,名叫吴靖之。”吴靖之主动介绍了自己,拿过酒壶为巫瀚斟了一碗酒,“方才多有不敬,还望莫要见怪。”

“不会。”吴靖之的恭敬他已是见怪不怪,“其实我是想向吴大哥打听一些事情。”

这一声大哥倒让吴靖之有些受宠若惊,忙说道:“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我听你们说,西北似乎不太平。”

“是啊。”吴靖之脸上有些忧愁,“皇帝年年征战,当年听说夺了陈国三个郡的地盘,我们还挺高兴的,只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打了陈国打草原人,这么打来打去打了好几年,西北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只是打草原人也算是利民的好事,大家才咬着牙撑了过来。”

“这些年不断地增税征兵,西北不像中原繁华之地,这里都以农耕为主,人没了,谁来耕地?”吴靖之恨恨道,“现在又要去打草原人,那些征税征兵大使,是活生生地将这西北剐了一层皮下来!”

巫瀚也是眉头紧锁,问道:“我还听到你们说许多百姓流亡到了这里?”

“唉,别提了。”吴靖之咕咚一声喝下一大口酒,“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要征到吴镇来,到时候身强体壮的就被征兵,剩下的,一样是流民。”

巫瀚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多谢吴大哥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吴靖之赶紧说道:“那个……仙师!仙师稍等!”

巫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吴靖之扭捏道:“我想请仙师再帮我看看,凤梧山那位仙师教我那几手,我每天都在苦练……”

巫瀚有些好笑,但还是帮吴靖之看了看他的筋骨,之后有些可惜地说道:“若是你早二十年去我宗门都还好说,现在要想修行——难如登天。”

吴靖之脸上一苦,显然这句“难如登天”让他有些黯然。

巫瀚见他伤心,又喜他爽快干脆的性格,且看他是真心想要修行,便安慰道:“天下之大,说不定也有可助你步入修行之道的仙法灵丹。”

吴靖之两手一摊,自嘲道:“可谁愿意将这等灵丹妙药,花在我这种无名之辈身上?”

巫瀚一愣,心道自己真是不会说话,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齐尧在一旁听见西北百姓过得痛苦,心中也是一阵难受,看着桌上的菜肴也没什么胃口了。

吴靖之又喝了两口闷酒,就起身向二人道别。

两人草草吃了几口,也不想再出门,便回房修炼一番,各自休息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齐尧便早早起床,一番洗漱之后便出了门去。

昨日听吴靖之说再往西北走,被强征到民不聊生的村子比比皆是,甚至许多流民背井离乡跑到这边来避难。

“离开了吴镇怕是很难再找到地方购买干粮。”齐尧想道。

所以他要乘着吴镇还没有惨遭毒手的时候,多准备一些吃食和饮水。

“在家乡过不下去了便来到吴镇。”他在心头默默感慨,“若是吴镇也呆不下去了,又该去哪里?”

巫瀚听见齐尧起床的声音,但他并未出声询问,又将功法默运了几个周天之后,天已经亮了,他走到桌前拿起了齐尧给他的留言,不由得有些汗颜。

“没想到竟然是小师弟在照顾我。”巫瀚摇了摇头,将行礼收拾规整。

正好齐尧便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手上拉着两根绳子,绳子拖在身后,系着一黑一白蹦蹦跳跳两只兔子。

巫瀚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哈哈哈,小师弟,我以前没有发现你原来这么有心思。”

齐尧见他如此大笑,不由有些委屈:“我不是怕这一路上食物不够吃吗,等到我买的大饼吃光了,便把这小黑和小白烤来吃掉。”

巫瀚拍了拍齐尧单薄的肩膀,说道:“好好好,师兄不该笑你,收拾妥当了我们便上路吧。”

齐尧说道:“我很早便收拾妥当了,是师兄你睡到这个时辰。”

巫瀚笑着应了声:“是,是,师兄的错。”

他们嘻嘻哈哈地出了镇子,往西北方走去,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从西北向着吴镇而来,极少见到像他们一样,从吴镇往西北走去的——还带着两只兔子。

二人对行人们的注目礼视而不见,似乎他们的眼里只有西北。

向着西北,向着杀虏口,向着雪城,一步步地走下去。

有一个人却不像他们一般洒脱。

和巫瀚喝了酒的那晚,吴靖之便失眠了。

自从多年前那位仙师教了他那几个把式,他身体就异常的好,十多年来从未生病,更别说失眠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便被朋友们从床上叫起来,头昏脑胀地背起了锄头,走到了那块陪伴他一辈子的耕地上。

今天他没有像往常一般挥汗如雨,而是抓着那把锄头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他的好哥们来找他闲聊时将他拍醒。

“大哥,你今天是咋了?”吴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平时吴靖之耕地的速度那叫一个快,这吴镇上最好的耕牛都比不上他。

吴靖之却愣愣地念叨着:“咋了?我这是咋了?”

吴三一惊,心道坏了坏了,大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

吴靖之扭头,瞪着铜铃大眼盯着吴三:“小三,我把这地送给你,你要不要?”

吴三大惊,心道坏了坏了,大哥铁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大哥你别动,别动啊,我马上就去把吴先生请来给你看看啊。”说着把锄头一扔,扭头就要往镇上跑去。

吴靖之一把拽住吴三的衣领,那吴三也是结实的庄稼汉,此时却被吴靖之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大哥,大哥,你可别吓我。”吴三被吓得不轻,“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吴靖之犯了牛脾气,硬是将吴三一路拖着跑回了家。

说起来吴靖之家境也算殷实,他拖着吴三到了内间,从床下摸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抓出一张写满黑字的黄纸,往吴三怀里一塞。

“从今天起,这处小院和我那几十亩地便是你吴三的了。”说着,吴靖之抓起盒子底下的几锭银子,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打好包裹往背上一背,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地往西北走去。

“大哥!大哥!”吴三不知道他这个老大哥今天是怎么了,都快五十的人了,咋说走就走啊,“大哥你告诉兄弟,你到底要干啥啊!?”

吴三这声音中已带上了些哭腔,他打小便受吴靖之照顾,那时候他家里极穷,多亏吴靖之才熬到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他的老大哥咋这就要离开了呢?

吴靖之听着吴三的声音,鼻子里也有些发堵,但他还是不愿回头,只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老子要去修仙了!”

说完他便顶着周围行人的注目礼,迈着大步往西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