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帝都万物更新，只是不知为什么，即使是夏日，也透着瑟瑟的阴寒，民间都传是皇上杀人太多的缘故，建文旧臣血流成河，剥皮揎草，抄家灭族，数不胜数，因为死得太多又太痛苦，据说已化为建文厉鬼，游荡人间，专吃活人心！
金陵西北郊的一家客栈后院，两个厨娘正在议论这事。
“听说有人去刑场捡尸，那尸体忽然站起来，一跳一跳地给他说话，当时就把人给吓晕了，第二次有人去见他，心被挖走了，啧啧，那个惨啊。”厨娘徐氏道。
“那你说……”厨娘吕氏摆了摆手，犹豫了下，放低声音道：“咱家老板娘真的被鬼劫走了？”
客栈老板娘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人人都说是被建文鬼给劫走了！
“哎，这事你也信，她那是私奔，你没听说春生也不见了吗？她早就跟春生那厮好上了，花魁出身的外道女人，就是守不住！”徐氏道。
“就是，就是，听说铺盖席卷一空，我瞧着掌柜蹲在地上，都傻了。”旁边一个厨娘插口。
吕氏听了这话，摇头叹息道：“掌柜平时横成那样，出了这种事，也是可怜见儿的。”
几个人厨娘正说着，忽见灶头王进来，忙住了口，灶头蹙着眉看了看她们，一低头见伙计小青正坐在门口，顿时把怒火发了出来，呵斥道；“又犯傻了？还不去生火？”
小青是厨娘吕氏一个月前捡来的，之所以说是捡来的，是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来自那里，叫什么，多大年纪，没事总发呆，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小傻子，掌柜看他傻的份上，乐得省钱，只赏他一口饭吃，不给工钱，众人看他傻，总明里暗里的使唤他，只有吕氏肯好心相顾。
小青被灶头王呵斥了，趔趄到灶上，拿起柴火，不知想到什么，又发呆起来。
“还不快生火，小心他生气。”吕氏蹲下来帮小青点薪。
“老板娘……没私奔。”
小青低着头，把柴火挡住自己的脸，轻轻道：“她是被掌柜的杀死了！”
“啊？”吕氏吓得浑身一震，看左右无人，忙把小青拖到角落里，颤声道：“你……看到了？”
这孩子平日是个呆的，若不是看到，绝对不会这么说，人命关天，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小青垂下眼帘，他的睫毛出奇的长，盖住了眼里的情绪，低低道：“吕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再找个大户吧。”
吕氏摇头，上下打量着小青，道：“此话从何说起？”
全客栈都以为小青是少年，只有吕氏知道她是女子，也知道这少女思维迥异，不仅不傻，而且……
“很简单。”小青飞快道；“老板娘每日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浇她的那些花，她失踪那日，花圃依然被浇过了，还被耐心修饰过了的，一个想要私奔的人，不会有这个心思去打理她的花儿。”
吕氏听着有些扯淡，笑道：“你这个傻孩子，就是凭着这花儿，说掌柜的杀人，可是真的傻了。”
“不是。”小青摇头道：“掌柜的说老板娘席卷了金银，可是梳妆台上的一对耳坠却没拿走，老板娘若是真的要私奔，她最喜欢的首饰不会不带走的。”
“也许她忘记了。”吕氏提醒道：“又或者怕人认出来。”
小青咧嘴一笑道：“那耳坠上有翡翠，是老板娘得意的首饰，即使不戴，卖了也值不少银子，这是京城常见的首饰，卖了也不怕发现，所以没有不带走的理由。而且老板娘卧室的地板虽然被刷过了，可是青砖的缝隙里有一大片紫红色，这种青泥只有刚刚经过红色浸染，才会呈现这种颜色，所以要么是被胭脂染了色，要么是被人血染了，胭脂不会有这么多倒在了地上，所以应该是人血，更重要的是，卧室里充斥浓烈的艾香，老板娘平时最讨厌这种味道，怎么会无缘无熏这种香气？”
吕氏听得呆呆的，忽然摇头道：“即使你说老板娘死了，咋就知道是掌柜杀的？”
“私奔那日，掌柜明明去了新街口的当铺，却说自己去了西城衙门报官。”小青淡淡道：“若不是做贼心虚，他为什么要隐瞒？”
“你怎么知道掌柜的去了当铺？”吕氏瞪大了眼睛。
“很简单。”小青似乎觉得这个不屑于说，道；“那日只有新街口那地方下雨，掌柜回来之后，脚底下是淤泥，而非尘土。”
“可他未必是去当铺啊。”吕氏讪笑道：“也许是觉得闷，去新街口喝酒呢。”
“新街口没有酒铺，那家当铺刚刚翻新，石阶用的通常的朱砂红，掌柜的脚底的泥，就是这种新盖红泥，而且掌柜从前是江湖中人，要报官也会派人去，怎么会亲自到衙门自投罗网？”
“江湖中人？”吕氏瞪大了眼睛，指着小青道；“你……你……”
“也是猜的。”小青见吕氏脸上露出惊恐，摆手道：“我可不是，大娘放心，掌柜平日最常携带的那算盘，算柱是铁做的，算珠是灌了铅的，这样的算盘一般人谁会用？也拿不动啊，若不是曾经江湖人，时时用这个来防身，我想不出能做什么来。”
吕氏不说话了，认真看了看小青，见其大约十五六岁，身形瘦弱，面色焦黄，五官俊秀，忽然攥着小青的手道；“小青，你还是没想起自己是谁？”
小青听了这话，那张笑语盈盈的脸忽然又变成了痴呆的茫然，道：“我是谁？”
“那这些是谁教你的？”吕氏奇道。
小青挠了挠头，迷茫地看着吕氏道：“请问大娘，您是谁？这是哪里？”
吕氏脸色一黯，知道这位又犯呆了，拍了拍她的手，道：“这里是客栈，你叫小青，是伙计，知道了吧？”说完，又低低嘱咐道：“别让人知道你是女身，否则会受欺负的。”
“我是女的？”小青眨了眨眼，率真地道：“我为什么是女？我怎么不知道？大娘，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吕氏“……”
正在此时，灶头在厨房里叫道：“小青，上菜！”
“快去。”吕氏推了小青一把道：“啥也别问，啥也别说，老老实实端菜，乖，听话。”
小青“喔”了一声，进了厨房，接过托盘，向前厅走去。
还没进厅里，忽听一声尖叫，“老板娘被建文鬼杀死了！”
吕氏听到动静，走出来，见客栈一楼的拐角上挤满了人，探着身子向屋里瞧去，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老板娘的尸体被挖眼，掏心，一丝不挂，血淋淋的躺在地上，真的象是被鬼吃掉了一样！
掌柜哭天叫地喊道：“楚儿，原来你是被鬼杀了，我还以为你背着我逃了呢，呜呜。”
“啊，小青。”吕氏见小青不怕死的要向前面挤，忙拽着她道：“快走，快走。”
小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吕氏连拖带拽地拖到了远处。
“大娘，你这是干嘛？”小青眨了眨眼，伸出手抓着盘子上的烧鸡，开始吃了起来。
吕氏见她又犯傻，想训斥几句，可是到底是被眼前的尸体吓坏了，抓住小青的手嘱咐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种死法叫鬼见杀，是最容易成厉鬼的，我们若是沾了阴气，怕是要被鬼缠走的，以后记得躲着点，别往里凑！”
小青嘿了一声，摇了摇头。
吕氏不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小青嘟着嘴，看向了不远处的人群，低低道：“我刚才看了一眼，已经确定是掌柜杀的了。”
“啊？为什么？’吕氏惊叫起来。
小青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人道：“锦衣卫来了，锦衣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