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黯然下来,霞光万丈,没心没肺地照耀着灵堂前的大厅,太阳照常升起,但造化却总是弄人。
此时此刻,岳府所有的婆子上上下下四十多个,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不知二爷要做什么——总之不是好事。
“叔叔,已经到了。”王氏对着灵堂里跪着的岳东道。
岳东“唔”了一声,站起来,牢头老李也跟着悉悉索索站起来,一抬头,见王氏站在门口,一身白衣,敛手而立,端丽的脸庞映着霞光,便如琼仙下凡,不由心神荡漾,心道这么标致的大奶奶,可惜守寡了……
“走吧。”身边传来岳东的声音。
老李忙收敛心思,低下头,跟着岳东出了门。
“认!”岳东也不多说,指着院子里的婆子道。
老李答应一声,走了过去,仔细打量。
那些婆子大多都是三四十岁,便有些年轻的,见到老李这么个眼神,有些羞手羞脚的,见老李那恶狠狠的眼眸,也不敢羞了。
“没有。”老李认了许久,躬身对岳东道:“大人,我没见到这个婆子。”
岳东一怔,转身问王氏道:“嫂嫂,院子里的婆子可是齐了?”
王氏眨了眨眼,扫过那些婆子的脸,秀眉微蹙,看向了身边的大丫头月儿。
大丫头月儿忙出来回道:“大奶奶,表小姐的乳娘请假了。”
王氏吃了一惊,转身歉然地对岳东道:“叔叔,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竟忘记了……”
话音未落,听岳东道:“没事,嫂嫂继续忙。”说着,吩咐老李道:“你跟我来。”
“叔叔!”王氏见岳东带着个成年男人直奔程珍的院子,忙叫住道:“叔叔,有话慢慢说,这样子,我让珍儿过来如何?”
谁知岳东竟拒绝了,只摆了摆手,飞快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不见踪迹。
“奶奶,二爷这是怎么了?”月儿低声问道。
院子里的奴婢们也神色各异,岳母忽然暴亡,二爷不忙着发丧悲伤,却带着个衙役过来,如今又直奔表小姐的院子,不由人不多想。
王氏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月儿道:“该办的事情你先办,让她们散了吧”说着,提着裙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快步向程珍的院子走去。
程珍的院子坐落在岳府的东北角,是一个很别致清雅的所在,院门前种着蔓藤,进了垂花门,则是一溜的石榴花,芳香四溢,只不过这样的美景很快被一声哭泣打破了。
“表哥,你什么意思?你这么冤枉我,我还不如死了去!”程珍正在大哭。
王氏的脚下一滞,停了一会儿,终于进去了。
院子的奴婢们跪了一地,程珍用袖子捂着脸,正在哭,岳东背着身子看不清面目,老李则把头低低的,唯恐惹祸上身。
“叔叔,有什么话,慢慢说。”王氏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对岳东道,可是多少也掩饰不住颤抖。因为岳东的意思很明显——他在怀疑程珍!
岳东听了王氏的话,到底对嫂嫂留着三分尊重,对程珍道:“表妹进来吧。”
语气很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越是如此,越是渗人。
程珍打了个寒战,见王氏过来,扑过来抓住她的袖子道:“嫂嫂,嫂嫂你说说。”
王氏见程珍一张俏脸已经没了血色,披头散发,神色凄惶,忙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有我呢。’说着,拉着程珍进了屋子。
其他奴婢都站在了廊檐下,老李想了想,也只站在那里,没有跟过去。
“表妹先别哭,我只问一句,你的乳娘呢?”岳东坐在中堂的太师椅子上,静静问道,此时光色暗淡,只有淡淡的余晖,照在那张俊脸上,竟是说不出的森然。
程珍只抓着王氏,捂着脸啜泣,一言不发。
“有话慢慢说,叔叔,不是那个……“王氏说了半截,忽然住口。
“嫂嫂坐。”岳东指了指旁边的一张黄梨木的贵妃椅子,见王氏坐下,这才问道:“她乳娘的家在什么地方?”
“表哥!”程珍听了这话,惊叫一声,泪水滚滚而下道:“你竟要绝我?”
这话出口,岳东的脸哗啦啦沉了下来,眉目之间竟显出几分狰狞来,语气却更加平静:“表妹,我只不过要见见你的乳娘,你怎么说起这话来?”
程珍此时也后悔失言,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我好苦啊,等了这么多年,都过了姑娘年纪了,被人始乱终弃……”
岳东见她开始胡言乱语,皱了皱眉。
王氏忙呼唤婆子,把程珍拖到了对面的屋子,这才徐徐劝道:“叔叔,请听奴家一言,家丑不可外扬,那位青公子不过是个外路人……”
“这是什么话?”岳东听了这话,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王氏的身份,几乎要呵斥起来道:“老太太忽然没了,我竟不能找到凶手了?”
叔嫂之间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红脸,王氏的脸“腾”地红了,讷讷道:‘是奴家说错了是,叔叔莫怪。“说着,似乎想要弥补自己的口误,很快道:“珍儿的乳娘在这里也有家的,就在咱府后头的那条胡同,跟陆氏的家对着头。”
岳东听到“陆氏的家”,心中一动,恍惚里要想起什么,却也没想起来,怔怔了半晌,张口道:“我去看看。”说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听王氏道:“叔叔,珍儿等你这么多年,等得人都傻了,痴了,但凡有余地,便承让三分吧。”
岳东把这门,透过门缝里,看着对面的房间,程珍的嚎哭声隐约可听,凄凄惨惨,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来,无穷的幽怨发泄出来,想到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忽然长叹一声道:“我晓得了,嫂嫂放心。”说着,推门而出。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淡薄的星光洒在岳东的皂青色衫袍下摆,留下一地的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