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岳东挑了挑眉。
顺儿没有回答。
岳东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悠悠道:“圣上即位之后,召翰林方孝孺草写登基诏书,谁知方孝孺不肯,反而把笔扔在地上,侮辱圣上,圣上大怒,磔于市,坐宗族,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圣上杀了方孝孺十族,其实我知道的,他的孩子都没死干净,一共四子一女,却逃出了两个……”
顺儿听了这话,忽然“噗通”瘫坐在地上,讷讷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逃出的人,改名为陆,按照方家的族谱,你应该是方孝孺的幼子方圣公,你姐姐,应该是方孝孺的女儿方媛。”岳东轻轻道:“从前抄家的时候,我看到过相同的玉如意,而那个玉如意上的字迹,是新刻的。”
顺儿垂着头,静静听着,许久,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要杀就杀吧,岳大人。”
岳东站在那里,与顺儿那缩小的人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人就这样静静而立,空气里荡漾着尘光,浮起淡淡的飘絮。
“告诉我,你姐这话的意思。”岳东轻轻道:“然后你就能活下来。”
顺儿只挺直了身子,冷笑,此时少年已不是方才的嗫喏小子,而是百年望族的公子风范。
“不说也罢。”岳东忽然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顺儿见岳东真的要走,不由怔住了,忽地追上前道:“你真的放过我们?”
岳东“嗯”了一声。
“你不是锦衣卫吗?”顺儿仰起头,此时此刻,少年的脸上又浮出一丝天真来。
“锦衣卫也不是嗜杀成性。”岳东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建文之事,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不论如何,家属无辜,他不想再撤出一大窜,然后死一批批人,另外今上对方孝孺这么忌讳,他们岳家雇佣了方家人,若是被人知晓,也要吃挂落的。
顺儿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摩挲着地面,许久道:“我姐在锅里放了东西。”
岳东扬了扬眉,瞬间明白了。
“弟弟好好吃饭——锅里还有。”
他推开顺儿,快步走到厨房,把那灶上的锅拎了起来,掂量了下,感觉重了许多,心中了然,把锅一下摔在了地上,那锅顿时四分五裂,一个褡裢落在地上,一堆银子“咕噜噜”从里面掉了出来,打眼看去,竟有百两之多!
可是程珍给陆氏的三十两,这一百多两银子从哪里来的?
岳东捡起那些银子,低头看了看,又把银子放在褡裢里,回头看着顺儿,问道:“那个王婆呢?被你杀了?”
顺儿身子一震,摇了摇头,忽然张口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岳东冷笑道:“我来的时候,你就想逃跑,你知道我是要找线索,为了让我放心,把那三十两银子拱了出来,结果我认出了你的家世,你知道跑不掉了,又告诉了我,你姐姐遗言的秘密,希望我把心思转到线索身上,能勉强留你一命,再回头逃跑,而那王婆一直在你身边,岂非是个障碍,可是你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当回事,她要么死了,要么……”
“在床底下。”顺儿指着自己房间道:“我弄昏了她。”
“把她放出来,我有话要问。”岳东拎着那褡裢,走到房屋的正堂,坐了下来。
顺儿既然被岳东识破,也不再多说,快步向屋子走去,不一会儿,王婆绑着手走了出来,披头散发对着岳东大叫“大人救命,小瞎子要杀人。”
岳东也不多说,只问道:“你是谁的人?”
王婆一怔,眨了眨眼。
“谁派你来监视陆氏一家的。”岳东攥着那褡裢,阴森森道:“若是你不说,我就让你去公堂上说。”
王婆看着岳东,打了个寒战,低声道:“是大奶奶。”
岳东的手忽然把那褡裢抓紧了,声音在一颤一颤地发抖:“大奶奶还吩咐你做什么了?”
“她让我看着顺儿,别让他跑了,另外别动陆氏柜子里的银子,否认要我的命。”王婆若是平日,还能周旋两句,可是此时被顺儿弄得昏头昏脑,竟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怎么知道陆氏把银子放在柜子里?”岳东的声音越来越古怪。
王婆怔忪着摇头,忽然又点头道:“大奶奶问我,平日小兰把银子放在那儿,我就说顺儿有个钥匙,平日从来不离身,大奶奶就这么吩咐了,总而言之,大奶奶是个善心人,不想让我欺负着小瞎子就是了。”
岳东听了这话,那颗心,又放了下来。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许多支撑,嫂嫂王氏,就是岳东心里那根柱子,可不能坍了。
王婆战战兢兢说完了,见岳东沉思不语,也不敢打扰,可是想起顺儿的暗算,又恨得牙痒痒,正寻思着回头怎么收拾这小子,听岳东道:“你跟我来。”
“啊?”王婆瞪大了眼睛,急道:“二爷,二爷,这小子可不是好东西,我要是跟着你去了,他跑了怎么办?”
岳东抬头看了看顺儿。
顺儿低着头站在门口,敛着手,正是大家公子庭训过的风姿,摇头道:“他不会跑的,他还得给他姐收尸呢。“
顺儿猛地抬头,颤声道:“可以吗?”
“可以。”岳东说得很快道:“我敬重你姐姐一份心,自然要让她入土为安。”
顺儿听了这话,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忽地又用袖子擦了才,哑着嗓子道:“大爷跟那些锦衣卫不一样的。”
岳东没有多说,站了起来,对王婆道:“走吧。”
王婆恶狠狠地瞪了顺儿一眼,只得跟着岳东去了。
回来的路上,阳光有些刺眼,扎得岳东几乎睁不开。
一个人的心,是一座房屋,里面有老太太,有哥哥,有嫂嫂,而现在,老太太去了,哥哥没了,嫂嫂……一直支撑着家的嫂嫂……
岳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门口,转过影壁,看着正厅里王氏的身影,忽然下了个一个奇怪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