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哥,你家乡跟京城比,也不差多少呢。”小青掀开车帘,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叽里咕噜向外张望着。
华清县位于京郊西南,虽然比不上京都的繁华,却也车马骈驰,热闹非凡。
岳东盘腿坐在车厢里,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小青回头看了看岳东,见那张英俊的脸在车帘的阴影下晦暗不明,伸了伸舌头,又把车帘放了下来。
客栈的案子结了是结了,可是死了太多人,内阁那边抓住周义惨死的把柄不放,再加上谜图没找到,方氏尸体无端失踪,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呈向御前,多亏司礼太监那边给压着,岳东没被查办,只是再继续当差怕是不行了,上峰让他回家乡暂避风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岳东自然不会痛快,因此一路上都脸色阴沉。
对着这张脸,小青开始也没想那么多,总之跟着大哥有肉吃,谁知临别前吕氏说了这么一番话:“你既然认了兄弟,那位大人自然把你当弟弟对待,可是若是发现你是女儿身,怕是有大麻烦的,毕竟他是锦衣卫,说不得以为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故意来接近他,到了最后把你抓起来拷问可咋办?这跟男人之间相处,跟女人可不一样,学问着呢,小青,你若是想让岳大人发现不了,得学会男人之间的相处。”
男人之间的相处?那要怎么相处?小青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东西很难学,可是让她放弃这条出路,又觉得不舍得,毕竟锦衣卫路子广,线路多,总比跟着吕氏则在一个犄角旮旯呆着强,所以在百般纠结下,还是跟来了,只不过一路惴惴,总怕岳东发现端倪,过得很是拘束,唯有岳东比较大方,不禁她吃,所以跟着吃了不少好吃的,算是不小的慰藉。
大哥在坐禅。
小青盯着岳东那张俊脸,想着一个人居然一动不动坐那么久,也不怕把腿坐麻了,想到腿,便想起中午吃的鸡腿来,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的褡裢,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根鸡腿,塞在口里。
她知道岳东不痛快,所以咀嚼得很小心,唯恐发出声音,只是这鸡腿太香了,吃到最后已经让她耐不住了,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见岳东一直无声无息,干脆转过身子,对着车壁大嚼起来。
“嗯嗯,好吃,好吃。”
鸡腿经过浸润,菜香与肉香彻底融合,竟比刚出锅的更好吃!
正吃得入神,忽听岳东在背后开口:“小青……”
“啊?!”
小青大惊之下,一张口,一根鸡骨头落在了嗓子里,一时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上气不接下气,“呜呜”两声,眼前一黑,晕倒!
山洞。
下着雨,水淋淋的雨滴,滴答着着脸,冰凉的触觉让她阵阵发寒,不过真正让她惧怕的,是黑漆漆不见任何光亮的黑。
“小青,小青,你知道你是谁吗?”有声音在问。
小青打了个寒战,抱着胸:“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青,小青,你知道你是谁吗?”那个声音又重复道。
小青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去寻找,去发现,真相……靠你自己。”声音渐行渐远,渐渐消弭不见。
小青静静站那里,正在发呆,见黑暗的远处忽然闪过一座宅院,朱红色的门,挂着大大的“祭”字灯笼。
这是死了人的地方,小青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想离这个宅院远一些,谁知,那宅院的门忽然开了,岳东从里面走了出来,提着剑,阴森森地道:“你居然骗我?”
“没有,没有,岳哥,你听我说……”
小青摆了摆手,正要解释,却见岳东冷哼一声,一挥手,如狼似虎扑出来许多衙役,一下锁住了她的脖子……
“啊……”
小青惊叫一声,睁开眼。
“公子做恶梦了?”
鸳鸯帐暖,一个小丫头站在床边,梳着双丫髻,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她。
小青眨了眨眼,坐了起来,见自己身处一间厢房,红漆描金拔步床、红木条案、黄花梨龙头交椅,绯罗缴壁,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
“这是哪儿?”小青开口问道,忽然发觉自己声音有些细,忙又粗着喉咙重复道:“这是哪儿啊?”
“这是岳府啊,我叫环儿,是大奶奶派来伺候您的,二爷刚抱你过来的,说你吃鸡卡了喉咙,不过找大夫看,说已经无妨了。”小丫头虽然板着脸说,可是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
小青脸上一红,她也不是故意的,实在太吃惊又害怕,所以……
真是丢脸。
小青低下了头,见环儿递过一个托盘,上面叠着衣服衬裤样样齐全:“公子更衣吧,一会儿要开家宴呢。”
小青答应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渍的袍子,挠了挠头道:“你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
环儿挑了挑眉,福了福身,转身而去。
小青见她出去,吁了口气,把那沓衣服绽开,见是玄色皂布直裰、玉色衬衣、团花皂靴,都是上好的料子,看来岳家并不像岳东说得那么寒酸,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是上等人家。
衣服有些大,不过小青习惯了折叠,很熟练把这套男服穿好,站在穿衣镜前打量多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领子!
这是当朝流行的圆山领,是遮挡不住她的脖子的——她没有喉结!
这怎么办?
正着急间,听外面环儿推门:“公子,公子,快些,家宴要开始了,二爷着人催来了。”
“我……”小青情急之间,想把那脏袍子套上,却见门已经开了,环儿见小青穿好了新衣,也来不及多说,过去抓住小青的袖子:“公子快些吧,若是去迟了,我要受责罚的。”
小青被她连拖带拽,只得向外走去,出了门,见是个四进的院子,恍惚里,像是那里见过似的,不由站住了,环儿见她忽然傻站着,跺了跺脚,拉着她道:“公子快走。“
小青只得随着她转过夹道,下了抄手游廊,跟着环儿七拐八拐,终于进了垂花门,到了正厅,正厅是三楹的敞间,对面则是主人休息的厢房,七八个奴婢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菜盘,见小青她们来了,让开一条道来。
环儿进去禀告之后,小青垂着头走了进去。
正厅的东面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脸色枯黄,似有旧疾,板着脸正对岳东说着什么,见小青进来,闭了嘴上下打量着小青。
她旁边坐着二十岁左右的少女,穿着一身藕荷色缕金纱裙,五官清秀,画着浓妆,远看好看,近看却觉得有些渗人,此时正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眼中含泪。
旁边则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这个女子就让人舒服多了,或者说,让人赏心悦目得多,不仅皮肤如雪,秀美绝伦,而且整个人不论是姿势还是神情,都让人如沐春风,却又不显轻浮,而是一种端庄娴熟的美。
小青被她的美震住,竟然忘却害怕,看得呆住了,少妇似乎见惯男子如此神色,对其微微一笑,提醒道:“青公子。”
小青终于醒了过来,正要给众人见礼,岳东已经站了起来,过来拉着她的手,指着老太太和少女道:“青弟,这是家母,表妹程珍。”又指着那少妇道:“这是嫂嫂王氏,都是一家人,别客气。”说着,对岳母道:“娘,这是我新认的义弟小青。”
岳母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并不感兴趣,只冷淡得点了点头,便又盯着岳东道:“东儿,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吗?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就问你一句,这亲事,你是应呢,还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