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台之外有一座南山,离着龙台这座繁华而密集的小镇五十里地左右。说远不远,说近也算不上多近。
南山上的墓碑纵横林立,更有许多的孤坟野冢在山上的某一处,终年无人光顾。龙台的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来这里冒险式探险,连尚未年壮的家长们也把南山乱坟当做吓唬顽皮劣童的故事。
只有龙台里,上了年岁的老人们,才知晓南山乱坟背后无数的鲜血与战事。
位处大夏与楚怀两个大国交界地的南山,当年另多少战场武夫,兵家修士与英雄豪杰们命丧于此。
南山旁的汉江,在烽火战事时,更是江水翻红几天几夜而不绝。直到当今那位大夏大良造的出现,只身一人孤入楚怀邺都面见楚王,提出了甲子止战契约。更是以一己之力,兼容道家、名家、阴阳家与墨家之学,舌战整个楚怀谋士。最终一战成名,带着甲子止战之约完璧归赵。
被大夏的无数文人墨士称誉,记载史册,将那大夏十多年来读书人的功名独揽一身。
被孝文王赞为大上造之良者,受封“大良造”官职于雍城。
自大良造达成的甲子之约以来,南山已经迎来了二十年久违的宁静。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夏楚两国就真正冰释前嫌化敌为友,两国的以南山龙台为例的渗透从未停止。
正因如此复杂的原因,功高盖兄的大夏六王爷杨啸天的府邸才会几经波折,最终定落在龙台这个并不富裕的古镇当中。一面,是皇帝为了削弱杨家深根固蒂的兵马大权,且由声名显赫的杨家座镇这前朝丧失已久的南方土地,能够在杨六爷兵力保护中平稳发展,营造盛世,这是所谓的大义。另一小面,却是借着杨六爷的亲兵虎狼骑,震慑并阻止楚怀国的渗透。
江南的寒冬远没有北方的呼啸,但是那缠骨的寒气却是很难摆脱。
石丛杰不姓杨,但是杨家军中却没有哪个杨家大将小觑此人。正是因为他没有一丝杨家的血脉,才更让军中大小官兵们心生敬佩。
作为杨家虎狼营的偏将军,石丛杰在而立之年便取得的赫赫战功,都是在北狄南蛮边界中一刀一枪用鲜血换来的,那一身的伤疤便是他最好的功勋。
杨家把虎狼营与石丛杰遣到南山旁驻兵,对南山的重视程度也可见一斑。
兵营将军的帐里,石丛杰与三名亲信聚于其中。甲子之约夏楚无战事后,石丛杰四人少有如此凝重的对话。事情的起因,是有一男子今日午时找到了石丛杰,与他进行了一场所谓的“交易”。
换做旁人,以石丛杰杨家营偏将军的身份自然是不屑搭理,兵者带兵,武夫习武,都有自己的信奉之道,并且道心坚定不宜旁骛。
石丛杰向来都看不起投机取巧的“商家”。
但是这次跟他交易的“生意人”,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夏大良造。
“大良造?!他上午来我们军营了?”
虎狼营的校尉杨钊吃惊的问道。
“你这个莽夫有没有脑子,若是那位大良造亲自前来,我们还用商议此事吗?”
另一位校尉王牟讥讽道,说罢望向石丛杰。
“杨牟说的对,是大良造的亲信而来。且这次的‘交易’,并不是军令。”
自从上午大良造的亲信传完话后,石丛杰的眉关便经常性的紧锁。
“将军不妨将交易的筹码说来,让我等分析利弊。”
落座在石丛杰左侧的白衣年轻人说道,声音温柔如沐春风。
他名张义,原本是魏国安义人,七年前的机缘巧合后,跟随石丛杰的杨家虎狼营做随军谋士。这七年来两人南讨南蛮,北伐北狄多年,张义的谋略帮助石丛杰从原本的一个小小的十夫长脱颖而出,成长到今日的千夫长,虎狼营偏将军。
亦师亦友的张义,对于石丛杰来说更像是伯乐。虎狼营的官兵们也心知肚明,没有张义的石丛杰也是一匹天赋异禀的千里马,但能否成为名扬千里的神驹,还是要看张义这名伯乐。
“我正是要和你们说道此事。”石丛杰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良造给出的筹码是五年内,大夏列将军,陇右州管两万兵。”
石丛杰说完后,早已被秘法隔绝的将军帐内,默契的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火炉内柴火爆裂的燃烧声。
如今石丛杰虎狼营偏将军的职位在大夏的武将编制中仍属千夫长,陇右州列将军的职位,却是货真价实不过的高级万夫长。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良久后,张义的发问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交汇在了石丛杰的身上。
“明日辰时前,帮大良造杀一个人。”
石丛杰的眉头又重新紧锁了起来。
“那将军,又为何发愁呢?”张义观察着石丛杰的神色。
“是因为那个人位高权重难以下手,还是因为那个人修为极高难以刺杀?”
王牟思量后疑惑发问。
“是因为,那个人十年前已经死了。”石丛杰双眼无神地顶着火炉,像是回想起往事种种,失神地说道。
“现在身葬于南山之巅。”
众人再次沉默了下来,火炉的声音更加的刺耳。
“是那孩子。”
“将军,你确定吗?”
杨钊不确信的发问,十年前少年的身影仿佛还在今朝,少年一蹦一跳来到虎狼营里,打诨着让杨钊教予枪术的画面,也随着石丛杰所言重新清晰了起来。
“你确定这是大良造的交易?这不是耍人玩嘛!我现在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大良造的亲信!奶奶滴说的是什么屁话!还列将军,多半也是鬼扯,就是为了扰乱我虎狼营军心!将军,别信!还跟他交易,交易个锤子!”
杨钊越想越生气,挥舞着双拳劝说。
“大良造所言,这是为何?”
王牟陷入了沉思,也明白了让将军头疼的原因。
“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十年前是不周山使者来下的裁决。”
王牟在心里疑惑着,却没有言出。他们三人默契缄口不言的缘由,是因为他们最了解,十年前的事一直都是将军石丛杰心里的一块心结。
“义兄,你怎么看?”
石丛杰偏头看向白衣张义,每当犹豫不决时,询问张义的见解,这已是他的老习惯了。
张义沉思片刻后,刚想开口,却被帐外的传讯士兵打断。
“报,将军!军师中郎将军令,一刻钟内,虎狼营两千兵马于南山山脚集合。”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交错后,便都对账内商议之事闭口不谈。
“五分钟内!”
石丛杰推开了将军帐门,单手怀抱着墨家七国院制造的白银头盔。
“把虎狼营虎骑全部兵马叫到兵营门口集结!”
“是!”
士兵大声回复道,刚想前去禀报,却被张义叫住。
“将军稍安勿躁,我认为还是将弓部也一同派遣,今夜的事,不同往日。”
张义在一旁劝谏道。
“听张祭酒的,传令弓部一千兵集结!一同前往南山!”
听到弓部与虎骑四字,士兵心头忍不住一惊。杨家虎狼营,虎骑与狼袭,辅与弓部,才得以威名远扬整个大夏。而石丛杰这一调兵,便抽出整个弓部与虎骑,事情的严重性可见一斑。
“你他妈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看到士兵还单膝在地,杨钊忍不住一脚踹去,大声呵斥。
“是,是。属下这就去!”
士兵不敢再耽误,答复一声便转身疾跑了出去。
四人看向隐隐月光下,显得隐约而又神秘的南山。
大良造的交易背后,似乎有着更深层的蕴意。只是这交易会使他石丛杰一步登天亦或是堕入深渊谁也不知,所谓的交易,更像是对于自己,对于杨家的一次豪赌。
“委肉当饿虎之蹊,祸比不振矣。”
站在石丛杰身旁的张义轻轻言道。
石丛杰明白,这便是张义刚想在账内给自己意见。
他凝视南山思量着,双拳不自觉的紧握了起来。胡茬遍布的脸盘露出一缕冷笑,配上他彪悍的身材,一股嗜血的气息凭空而起。
“这大良造,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