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个挨了一拳的破皮门吏说:“二哥,不能放他走,我这一拳不能白挨。”
“是啊,是啊,二哥,六子,这一拳不能白被人打了。”
崔先生一脸无奈,今儿是碰见无赖了,他奶奶的,自己一个宫廷画师,正八品的朝廷命官,怎么被一群泼皮缠住。真的他奶奶的,世风日下。
双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千钧一刻。崔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青先生,平时强生健体也练过一些边角料的功夫,对付三五个泼皮不在话下,可是以一敌八,未必就有胜算。
几个泼皮门吏将崔先生团团围住,内院里几个门吏听闻风声也过来助战,一时间二三十个壮汉围成一圈人墙,把崔先生困在里面。
“看见没有,我们人多,不怕打不过你。”一个门吏叫战道。
“我不是来跟你们打架,你们快快去通传陈师爷,我有事找师大人。”
“各行有各行的门道,你不识我们这行当里的规矩,打了我兄弟,这事情不了结,你就甭想进顺天府尹的大门。”为首那个叫二哥的泼皮阴风阵阵地恐吓到。
“说吧,你想怎么样?”
“你打了我兄弟,寻医问药总得花银子,你想息事宁人也好办,先拿出来50两银子,我们兄弟就放你一马。”
100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朗朗宇宙乾坤,堂堂天子脚下,看门小吏居然也敢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世风日下,简直让人后背发凉。如此层层往上,就算师大人没有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就这帮狗腿子打着顺天府尹的旗号,到处招摇,四处盘剥,师大人又何能独善其身?
崔先生垂首顿足,心中焦急不堪。正在焦灼彷徨之时,只见二三十个泼皮一股脑将自己抡翻,一阵拳打脚踢,数不清的拳头,砸在崔先生身体上。起初还挣扎着挣脱,想要还手,无奈拳脚密集,死死地将崔先生按在地上。拉扯抽拽,抡甩踢跺,崔先生只觉得:眼前没有拳脚,全是漫天的星花。
伸手去摸,撕扯中,袖口中浅浅塞进去的那张银票,飘飘呼呼地掉了出来。一个泼皮捡了银票,张开一看,“我的妈啊,200两。”连滚带爬地拿着银票递给那个叫二哥的泼皮老大。
众人一时拳脚齐停,丢下崔先生,凑在二哥周围。那二哥拿着银票,反复揉搓,又用舌尖舔了舔纸面,确定是真银票后,冲着躺在地上的崔先生说:“不识抬举,三二两银子的事情,偏弄成这样,只当你没有银子,早把银票拿出来,你也少受些拳脚。”
崔先生蜷缩在地上,腿脚顶着肚子,缓解疼痛。心里顾不上思量那么多,冲着泼皮二哥说:“银子归你,你找一辆马车。”
泼皮二哥原本只打算讹诈他三五两银子,一听200两到手,心中十分受用,换了友好的姿态审视崔先生。忽然发现,崔先生的右腿一直不能动弹,想必是方才殴打的时候,不小心扯脱臼。走到崔先生面前,用自己的膝盖跪着压住崔先生的大腿,转眼冲着后面的人吼道:“都他妈是死人,过来搭把手。”
几个门吏收起了刚才的流氓之态,快步过来死死按住崔先生。二哥弯腰双手死死握住崔先生小腿,使劲往里一送,只听‘嘎嘣’一声。
“你的腿刚才脱臼了。”
门吏们松手散开,二哥对着其中一个说:“他这腿也骑不了马,你去叫一辆牲口车。”
门吏显然不愿出力,只苦着脸,立在门柱边儿上。一动不动。
“你他妈聋了?叫你去你快去啊?磨磨蹭蹭的,吃屎都他妈抢不到热乎的。”
门吏被骂,吓得撒丫子跑到街上。
“都散了吧,晚上交了班儿,哥几个找乐子去。”二哥对着一众门吏吆喝。
众门吏听出二哥话里的好处,只都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开。只留下崔先生和二哥两人坐在衙门口的石台阶上。
崔先生从未受过脱臼这样的重伤,坐在台阶上,哎呦哎呦地长吁短叹。隔着两三米的二哥,抽了一口气,远远地吐了一口浓痰,极为不屑地说:“骨头已经接上了,还他妈的哎呦。老子最瞧不上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崔先生憎恨这一群无赖,但是眼前的二哥既打了他,又替他疗伤,还让人给他叫车,这会儿崔先生的心里着实有些莫名其妙的滋味。明明是他打了自己,还讹走了200两银子,但是,自己打心里也并不是特别痛恨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二哥说:“你他妈的在心里,把老子祖宗八辈儿都骂遍了吧?”
崔先生一个白眼瞟过去,不曾回答。纵然不是那么憎恨眼前这个无赖,但是自己深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绝不可与这种下流之辈同流合污。
“少他妈的给老子装清高,老子出兵打仗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爹的裤裆里打转呢。”二哥似乎读懂了崔先生的白眼。
崔先生这次只是默默地思索自己心中的孔孟之道,想用自己平生所学,来解释自己眼前的困境。
“一看你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右手中指上厚厚的老茧,那是捏笔捏的吧?你也甭恨我们这帮弟兄,但凡能吃一口饱饭,谁也不愿意!我他妈的还不愿意呢!”
崔先生此刻但凡能走回家,绝不在这里听这人絮叨,沉默就是最好的武器,对付一个无赖,让对方感受到被鄙视,这就是最好的打击。
不多会儿,街那头,一辆骡车绝尘而来,行至大门口,门吏从骡车上跳下来,还未开口,只听二哥骂道:“叫辆车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二哥,您不知道,最近街上冷清的很,哪就像您说得那样轻巧了。”说完准备一头扎进内院,被二哥一把揪住后领。
“送这位先生回家去。”
“二哥,不都叫了骡子车了,车夫自然会送他回家。”
“叫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二哥,我送他回家,完事儿我还得自己跑回来,我不去。”
“你去不去?去不去?”二哥松开门吏衣服,用手指着门吏的脸说。
“二哥,你何苦让兄弟我磨脚呢!”
“他腿脚不便,半道上,这车夫若是将他撂在路边,劫了钱财,夺了马,如何使得?”
那车夫一听,心中不悦,嘴上笑着说:“你看这位军爷的话,把我们赶车的都说成什么了,我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门吏不愿意送崔先生,也说:“二哥,他的银子在您手里,谁还劫他作甚?”
小吏说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嘴巴子登时吃在脸上,五根血红的手指印,如同压了孙猴子的五指山一样,压在门吏的脸面上。
门吏捂着脸哭,车夫也吓得把嘴里的话,咽进肚子里。和二哥一起将崔先生抬到骡车上。
“你们这帮车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买卖,这先生是我兄弟,你好生送到家,明儿到我这里来拿一吊钱的车费,倘若我让我知道你没好好送到,我找到你的老巢,拆了你的狗窝。”
车夫吓得连连应承,就算不要钱,也不愿意得罪眼前凶神恶煞的主儿,别说明天拿银子,自己宁愿不要钱。
“不来拿银子也不行,我再见你,依旧不饶你。”二哥似乎听懂了车夫的心语,直接了当的把车夫的后路也堵死。
扭头看见那个门吏还在呜呜呀呀地哭,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娘没死,少在这里哭丧,牵了马,跟着一起去。”
“二哥,我还不会不会骑马?”门吏哭喊说到。
“真他妈的窝囊废一个,不会骑就牵着马跟着跑。”说完背着手抬步上台阶,背对着几人撂下一句话:“赶车的,明儿来我这里领钱,不许收这位先生的钱,若不依我,管教你满地找牙!”
“明白明白,小的,明天一定来找军爷。”车夫唯唯诺诺地连连应承。
一时无话,门吏和车夫二人将崔先生护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