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馆出来的一老一少,在暮色之中来到城外的一座凉亭内,亭子建在一处碧潭边上,潭边绿油油的柳条随风而动。老头儿端坐在亭子下,提起那把已有些年头的二胡,随着老人那只捏住胡弦的手起起落落,声音此起彼伏,说实话水平很一般,只不过老人乐在其中。既无佩剑也无书篓的少年折了一根柳条在潭边戏水玩耍,看着涟漪一层层波散开去,少年蓦然睁大双眼,一尾红色鲤鱼在潭中逍遥自在,少年可不是那佛门中人,没有高僧不杀生的慈悲为怀,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瞄了瞄,准备向那尾还不知危险将至的鱼儿砸去。
但潭面始终平静如常。
鱼儿逃过一劫,越游越远,因为少年在即将投出石块的前一刻猛然奔回凉亭,冷眼看着亭外两人,少年记得这两人,正是同在茶馆的那两名女子,与生俱来的警惕使然,少年厉声问道:“你们为何跟着我们?”
许柔向前一步,但还没得及说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看样子人还不少。许柔眉头一皱,转身望向身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正是那日在风月楼被教做人的林威。
少年瞥了一眼身后的老头儿,再次望向二人的眼神愈发冰冷。师父说过,女子都是红颜祸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看来一点也不加假。可还没等到少年坐实心中的猜想,那名纨绔模样打扮的公子哥就为他打破了疑虑,林威今日有备而来,笑道:“两位美人儿别来无恙。”
自从那日在风月楼被羞辱之后,在整个江州城都有不小势力的林威便动用所有关系,不仅查出了二人行踪,还惊喜的发现两人居然都是女扮男装,之所以一直隐忍到现在,是因为这名混迹于声色场所的将种子弟还是有些心思的,想要看看两人身后到底有没有隐藏的靠山,混了这么多年若是仍像那些猴急猴脑的愣头青一样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倘若哪天死了恐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道理再浅显不过了。
许柔静静打量着对方及身后众人,今天的林威如此肆无忌惮不是没有理由,对方身后略显木讷的中年男人观其气机流转,恐怕已经有了地境的实力,加上其余一干扈从从旁掠阵,对两名女子而言今日多半凶多吉少。林威一双眼珠子在紫衣身上乱转,毫不掩饰心中的那抹贪婪之色,肆无忌惮笑道:“两位若是愿意跟我回家好好伺候本公子,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如若不肯,嘿嘿...”
许柔脸色冷若冰霜,心中杀意盎然,跟这个满嘴喷粪的家伙说上一个字的念头都欠奉,脸上掠过一抹杀气,突然寒光一闪,剑鞘向林威劲射而去。那名中年男人眼神一凛,向前踏出一步,右手一抄,轻轻巧巧就接住了那柄实则蕴含巨大劲力的剑鞘,然后好似随手一扔,剑鞘稳稳插入地面。
许柔黛眉紧蹙,脚下一跺,身形猛然前掠,手中长剑犹如灵蛇舞动,刺向中年男人的胸口。中年男人侧步躲过,右臂向前一伸,五指成爪直取许柔手腕,后者手腕一抖,绕过犹如铁抓一般的五指,右脚前踢,踢向中年男人下身,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的中年男人向后一退,躲过了这凶险一击。
这一幕落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威眼中,不禁背脊一凉,好狠的女子。林纨绔敛了敛心神,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紫衣身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腌臜笑意,然后用眼神向身后几人示意,为虎作伥的恶仆立刻心领神会,狞笑着走近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其中一人忽然箭步前冲,迅速欺近紫衣,其余人等唯恐落了后,一哄而上。
这些日子跟在许柔身边,紫衣耳濡目染之下也学过一些剑法,但终究只是一些皮毛,加上时日尚短,此时遇上十几名好恶斗狠的扈从一拥而上,几个回合便独木难支了。
巴掌见方的地方打得火热朝天,凉亭内的老头儿却是置若罔闻,似乎根本没有看见眼前这一幕,居然还有心思拉着二胡。一旁的少年眉头微皱,空有一身力气的少年浑身不是滋味,虽然师父经常告诫自己在外头少做出头鸟,否则肯定要惹祸上身,可眼睁睁看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合伙欺负两个女人,这让空有一身武艺的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二胡声骤停,老头儿随意看了看焦灼战场,再看了看徒儿,无奈笑道:“傻小子还发什么楞,这样压抑着自己,对你以后的心境提升有害无益啊。”
连一条鱼儿也不放过的少年朝老头儿咧嘴一笑,只见少年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可还没等到自己冲进战场活动筋骨,爱说半截话的老头儿突然叹了口气,笑道:“算了,看来今天这架你打不成了。”
少年满脸疑惑的看着老人。
老人解释道:“人家的帮手来了。”
少年视线跳过混乱场面,望向远处。
视线之中,一名佩剑的男子由远及近,虽然来得有些突兀,但也看不出身法有何特别之处。只见来人一头冲进紫衣女子那处战圈,将一干扈从挡下。不等恶仆们反应过来,那个游侠儿打扮的家伙飞快舞动手中长剑,将一干人等越逼越远,几名扈从来不及躲避,被游侠儿一脸削翻在地。
凉亭内的少年撇了撇嘴,嘀咕道:“这身手马马虎虎啊。”
视线一转,瞥见了正在捉对厮杀的男女,看样子那名气态温婉的姐姐有些难以招架。少年搓了搓手,双腿微微一曲,眼看着就要一冲而出,然而还没伸直双腿,少年又呆在了当场。一袭白色身影来势如风,比刚才的游侠儿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然后在少年惊异的视线之中,已经稳占上风的中年男人忽然间如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向潭中飘去,扑通一声,寂静的潭面炸起一股水花,涟漪击打在参差不齐的石壁之上,久久不绝。
林威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白衣公子缓缓走近今日誓要抱得美人归的纨绔,当前者伸手随意搭在肩上的那一瞬间,林威毫不犹豫水脆生生的跪了下去,后背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
浑身憋得难受的少年一屁股坐在凉亭内的围栏上,屁股悬在外边,晃着双腿,闷闷不乐。可当老头儿漫不经心说出白衣公子实力的时候,少年心中郁闷顿时一扫而空,顺带着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增加了一丝佩服。
这个江湖,实力才是最好的说服力,何况还是这么俊的一个公子。
抢去少年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顾长风师徒二人。
刚才还险象环生的局面转眼间就风平浪静,紫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跟顾长风相遇,蓦然见到对方,心神激荡,眼波流转,眼圈竟有些红了。
许柔调侃道:“哟,这会儿不想把这家伙拉出去砍了。”
紫衣俏脸一红,羞赧不已。
紧接着忽见紫衣小脸一绷,张口毫不留情,“蛮牛,你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顾长风笑意温柔,想也想得到这段时间两人的处境肯定不好过,见对方张口责问,只是笑脸相对,任凭对方撒娇胡闹。
丁十八看得一脸茫然,这女子是谁竟敢这么跟师父说话?不过年轻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眉间露出一股喜意,屁颠屁颠来到紫衣身前,开口便让女子惊羞不已,“徒儿拜见师娘。”
本来还在兴师问罪的女子听到这句‘无礼至极’的话以后,俏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其实有一些不好与人言的小雀跃。
顾长风见状,一脚踹在这个毫无眼力劲的傻徒弟屁股上,瞪眼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呢。”
搞不清状况的少年又迷茫了,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紫衣很快恢复了镇静,笑颜如花,对丁十八赞许道:“徒儿,身手不错嘛。”
丁十八彻底懵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少年偷偷瞥了一眼兀自板着脸的顾长风,看两人的架势,那还不是早晚的事,于是笑嘻嘻道:“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教导有方。”
紫衣转头瞥了一眼顾长风,毫不客气向对方的丢了一个白眼。
跪在地上的林威战战兢兢,这头上就好像悬着一把刀让人难受得紧,咽了咽唾沫,准备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抬头的一刹那却见到游侠儿正好望向自己,丁十八询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紫衣一想起刚才这家伙满口喷粪,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先把他的舌头割了。”
丁十八身子一顿,面有难色。
林威更是心如死灰。
许柔轻叹一声,无奈道:“好了妹子,别闹了。”
转而冲着林威冷冷道:“既然你敢主动来送死,那好,就借你一用。”说着一手拖住其下巴,将一粒红色药丸喂入口中。
“三日之后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早已汗流浃背的林大公子闻言如遭雷击,忙不迭道:“女侠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柔面无表情道:“三日内你想办法约曹冉到风月楼,就说有事商量,至于用什么借口,能不能约出来,那就看你对自己这条命的珍惜程度了,滚吧!”
林威虽然面有难色,但性命危在旦夕,也不敢废话半句,屁滚尿流的带着一帮人狼狈离开。
顾长风笑道:“许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啊?”
许柔淡然笑道:“跑江湖这么些年,哪能没点变化。”说罢向顾长风使了个眼色,望向凉亭中的一老一少。
老人却对亭外一切视若不见,光是这份气度就已经远非常人可比。
老人脸色平和,开口便语出惊人,“顾长风,恐怕你还是来晚了。”
顾长风眉头一皱,一抹冷厉气息一闪而逝。
清风吹幽潭,绿柳拂人面。
复归平静的潭面忽然又荡出一圈圈细微涟漪,那尾从少年手底逃过一劫的红色鲤鱼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觉悟,吐了两个气泡,似乎在向一脸愁容的少年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