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布袋子新鲜蔬果,田穰苴愉快地加快步伐,宛如一名普通的孩童,只想早些回家,钻进娘亲那温暖的怀抱里——
刚则迈进小巷,田穰苴便迎面撞见好几个田氏家族的旁支子弟们——他们和田穰苴同龄,亦都十来岁,蹦蹦跳跳,好不开心。
田穰苴好奇地瞅了他们几眼,准备默默地经过。
岂料,这群旁支子弟们居然又笑又闹,喊道:“大司马~没得到~气得娘亲呱呱叫~大司马~没任职~两空手手把家闹~”
一边喊着,一边笑着,好不热闹。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地玩闹,并不知晓眼前的这位族兄赫然是那辞去大司马职务的田穰苴,田穰苴却在听完他们的戏言之后,沉下脸来——
无关其它:无论如何,在此骤然听见有关他的歌谣,田穰苴可不信这是巧合!
停下脚步,田穰苴清了清喉咙,问道:“你们在唱甚么?”
那群旁支子弟们便乖乖地重复一遍。末了,他们说:“不晓得从哪里传唱,反正听了很好玩儿,阿爹和阿娘都让我们多唱几次。”
田穰苴目光一闪,隐约地明白了那是田氏家族对他辞官后的不满——想一想也对:大司马一职谁能担任?……古往今来,除了齐国的开创者姜尚,还真没人能担当过!
而如今,大司马一职竟意外地落到田穰苴的头上,怎不让田氏一族兴奋非常?
只可惜,田氏一族还没高兴多久,田穰苴就辞官了……
田穰苴低下头去,无声地哂笑:是大司马又如何?——梦境里,他曾也任为大司马,最后还不是落个忧郁而逝的结果?……因此,他绝对不要担任大司马!
他不想再效命于齐——即便整个家族……想在齐国立足!
他就是要做一个例外——他不想替家族考虑周全!
事实上,他已完成驱逐晋、燕两国的偷袭,自认田氏家族得齐王厚待——假如没了他田穰苴,田氏家族照样能在齐国混得风生水起!
带着这样的想法,田穰苴又听了那群旁支子弟们的歌谣,又再迈步,往家跑去。
“娘亲~”
老家依旧如故。
田穰苴熟门熟路地敲门,待到门被打开时,迎来的不是母亲焦急的关心,而是——
“你终于晓得回来了!”
田母双手插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田母的身后,站有一名中年男子,赫然是那数日未见的田叔父。
要说田叔父也是倒霉:今儿难得探望田氏,不想遇见田穰苴归家,刚好撞见田氏训子的画面,别提多尴尬了——尽管这几天,是这个田叔父派人精心地照顾田母。
田穰苴一顿,连忙将手中物品递给田母,讨饶道:“娘亲,给~”
“少来嬉皮笑脸!”田母端着一张脸,接过田穰苴的礼物,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老实交待,这几天你去了哪里?——族长和你叔父都说你参兵了……是真的么?”
“……真的。”当着田叔父的面儿,田穰苴委实不便撒谎。
田母又道:“果真?——那你当真率兵击退了敌军?还被任为‘大司马’?!”
“……是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田穰苴老实地回答。
田母喝道:“但你在回来的途中,尤其是大王亲自迎接你们的时候,你竟耍起小性子,又把‘大司马’给辞了?”
“……您都知道了?”田穰苴小心翼翼地反问,顺便瞪了田氏身后的田叔父一眼:哼!可恶,或恶,定是他告得密!
田氏扶额,作出虚弱状儿,作势要气得晕倒——
“娘亲~娘亲~”田穰苴大惊,连忙扶住田氏。
将田氏手中礼物一拎,田穰苴满不在乎地将其丢给田叔父,吓了田叔父一跳。
田叔父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便被田穰苴狠狠一瞪,自觉地拎好礼物。
田叔父后知觉地心想:咦?我到底在做甚么?——怎地好端端地,帮他做事?
却见田穰苴瞪完田叔父之后,立即被田氏轻敲了一下脑袋。
田母缓过劲来,怒道:“你……你若还认田氏家族,就向大王道歉去!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没有谁能当任大司马,唯独你!唯独你——你却……唉!唉!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叛逆!你老实说来,你到底去不去见大王?”
田穰苴斩钉截铁道:“不去!”
“不去?”神情严肃,田母扬眉地说,“那你想怎样?——拒绝了大王,就等于得罪了大王,你让家整个田氏家族无法立足,对么?”
“大不了……大不了举家迁走!”田穰苴咬牙地反驳,“并不只有齐国……”
话还说未完,便被田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田母瞪眼道:“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你能去得哪里?”
“吴……吴国!”田穰苴鼓足勇气,“侄儿也在吴国,咱们可以投奔他……”
“荒唐!胡闹!”田母差点跳起,“好端端的大司马不要也就罢了,连齐国也无法挽留你?——你还小,自不懂得漂泊在外的感受!当年陈国……”
似是想起甚么难堪往事,田母果断地住口,生硬地转移话题,命令道:“总之,你必须去向大王道歉!能拿回大司马,就拿回大司马,不能也……”
轻拍田穰苴的脑袋,田母确认道:“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你倒是应个声啊!”
“娘亲……”起起头来,田穰苴为难地道,“这……恐怕不行。”
“哪里不行了?”田母简直急了。
田穰苴低声道:“不愿再当大司马,今生也不想再见齐王!”
田母:“……”
田母吃惊地瞪大双眼,连忙地发问:“大王对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你竟……?”——竟是这般不待见齐王?
田穰苴苦笑。
田穰苴也很想告诉田母,说他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他虽成为一代大司马,却因各种争权夺利而被齐王疏远,终是英年早逝……
但他怎么说明呢?
倘若吐出实情,别说田母信不信了,连他都觉得荒唐!
要不直说他看不上齐王?——纵观齐王前后,亦是耳根子软的家伙:说好要任他大司马,却在他凯旋归来后,被他的大臣们一通吵嚷,硬生生地推延了他的大司马!
忆起就来气!
这样的君主,一点诚信都没有,如何令他信服?
也亏了梦境里的自己,居然任劳任怨地效命齐王,即便身死,亦不忘齐王的大恩大德——话说齐王有厚待于他么?……不说任他为大司马么?他担任才多久?
一起到这里,田穰苴就来气,没来由地生出厌恶之心,越发地反感齐王,还想离开齐国,投奔他国——
田母仔细地观察自家儿子的表情,但见他渐渐冷漠,大为着急——然后,田母嗫嚅了一下嘴唇,竟是两眼一番,彻底地晕厥过去!
训斥田穰苴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来。
但却把田穰苴和他叔父吓得半死——
“快快快,抬她进屋!”田叔父结结巴巴地大喊,“为叔去叫医师,为叔去叫医师,你在这里好好地等着,乱别跑!……”
言罢,田叔父踉踉跄跄,冲出屋门,找医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