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或退或隐，趋从抑或屈服，不过都是一时幻想，时运从不会因为谁的逃避而放过他。抗而无据，从则不容，人始终要面对一些无法回避的困境。

一味的退避，会让事情达到一种退无可退的地步，到了这种时候，选择往往就只有两个，生，或是死！

江行舟不想死，他还有天际的劲尽头没有去看，还有死蛤蟆身上的秘密没有去挖掘，那浩渺鸿蒙的魖海，那神异莫测的另一个世界也都深深的吸引着他。

江行舟知道，之所以落到如今的下场，是自己的骄傲自大给了庞云飞机会，但他并不想死。

坚冰刺穿了江行舟的胸腔，直没心口，那股死亡般的寒意甚至超过了嗜血意念给他的压力，周身萦绕的北落阴炎顿时消散，七彩霞光炸裂的星火漫天飞洒，如烟花绚烂，慢慢的隐没天地间。

天空中，割断了天瀑的北落阴炎像挣脱了束缚的巨兽，浩荡的阴炎天河升腾飞舞，狂狼不羁，如龙蛇游走，划过长空，霎时间便消失在北地的尽头，辽阔的天际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蜿蜒如龙的天痕。

江行舟站在山巅，一身的衣衫发肤已被焚尽，他的身躯亦不再真实，而是化作一粒粒细微的光斑缓缓跃动，北风复起，光斑组成的身躯在寒风中忽忽摇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

“恭喜主上，即将乘鹤西行。”

庞云飞站了起来，北落阴炎散去后，天柱峰上就再也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的东西，至于江行舟，此时的模样和典籍中记载的一模一样，燃魂失败，身躯化作无数星光，真魂即将弥散四海，等到魂体彻底消散，尸身才会再次浮现出来。

魂灯虽然没点着，但这身子确是货真价实的逍遥无极境界，庞云飞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热。

“你不想知道我身上的秘密？”

江行舟很不甘，他的心脏已彻底碎裂，之前的北落阴炎如燎原大火般焚烧着他，此刻阴炎退去，嗜血的冲动从碎裂的心脏里狂涌而出，形同雪山倾塌，无数冰雪寒龙咬开始噬他的灵魂，无边寒意仿若坠入九幽。

灵台中的庙宇也已坍塌，当中的神像与他此刻的模样雷同，化作点点星光，悬浮灵台之上，飘摇如风中烛火，形将消散。

失败了，魂灯没有点燃，意识也将要被嗜血之念完全侵吞，无论如何，江行舟都没有继续活着的可能。

“老奴很想知道，但又不敢知道”直到此时，庞云飞依旧十分谨慎，站在十余丈开外，保持着十分安全的距离。

江行舟对庞云飞已是无能为力，他动不了了，在魂体消散之前，这副身躯不再受他控制，此刻的他再次被禁锢，又一次成为了命运囚徒。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个魔头都知道进退中度，切忌过为已甚，他却贪得无厌的把这一切看成了理所应当。

江行舟想不明白，那种孤高甚至有些独傲的情绪何时变得那样的深入骨髓，就是死过一次都还没放过他，让他不知不觉中再次吃尽了苦头。

凭什么窥探到一丝天地的秘密，就会骄傲的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认为世间万物都会围绕自己的意志而转？

“天际的尽头，真的很想去看看啊！”

江行舟一阵感慨，他多少有些释然，两辈子自命不凡，结果一事无成，与其去责怪于命运的捉弄，不如说他早已摔破了罐子，得过且过的活着。

庞云飞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等待猎物死亡的心情总是美好的，他甚至还有心思去宽慰江行舟：“主上登临极乐之后，自然就会看到。”

“不，我看得到，在极北的天际，有一扇悬浮虚空之上的大门，神秘，伟岸，无数澎湃的元气自大门之内涌出，滋润天地万物，供世人修行。”

“它就伫立在那里，千年万年，等待着一个个觉醒的人爬回去，又把一个个死了的人送进来。”

江行舟神色迷离，语气飘忽，好似下一瞬间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道门，名为恒沙渡口，生于太极纪元，由古佛以自身为代价炼化残破轮回六道而成，用以接引无数死后于恒沙界内重生修至罗徒境界的人横渡魖海，返回那罗界。”

江行舟的语气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原本那将要崩溃的身子，竟慢慢的停止了逸散，整个人变得像琉璃一样金黄剔透，居然有了再次凝实的迹象。

庞云飞苍老的面庞第一次出现了惊容，深沉的眼眸闪耀着精芒，这个老于世故，措置裕如的魔头一下子就看出来，此时说话的人，已经不是江行舟那个愣头青，而是一个超出他认知的存在，仅是这一道莫名的话语声，就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压力。

江行舟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终于自己跑出来了！

“纪元将逝，那罗倾覆，意识投影于此间浪迹数万年，没想到会依附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这股倔强与傲气，与叶家的人何其相似，在那生机渺茫的世界，也不知是福是祸。”

“江行舟”说着，往极北的方向招了招手，庞云飞便看到一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朝天柱峰飞来，不过刹那，旭日永耀的极昼世界居然就黑了半边天，那道黑点化作漫天黑潮，眨眼间便狂涌而至，如一道遮天黑幕悬停在天柱峰上。

咔嚓！

一股神威无匹的压力当头罩下，庞云飞甚至都没有做出反应，直接就被压垮跪在地上，一身筋骨尽碎。本就苍老的身子愈发的显得佝偻，在那股无边意志面前，庞云飞孱弱如蝼蚁，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意识都被压垮了。

恒沙渡口的南移引起了整个世界的灵气暴动，平地狂风起，波澜万丈高，地龙骋北游，社稷向南倒，大地一片生灵涂炭，真若末日降临。

极北的天空有一半处在绝对黑暗的笼罩下，只有天柱峰上正对着江行舟身子的地方开了一道口子，狭长的开口竖立在哪里，像只邪恶的魔瞳，泛着一股昏黄的光亮，并不优美，却发自灵魂的引人注目。

浩渺，悠远，清谧，死寂，从未有一个地方能变幻出那么多不同的气息。

“江行舟”不再留恋世间一眼，就要步入其中，漫天黑潮中忽然走出一个怪异的身影，竟是一个骑在巨龟上的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整个黑色天幕此时都化作了他的背影，只因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过于恢弘浩大，这片天地根本就收容不下。他所经过的地方无不坍塌寂灭，破碎重生，扭曲的光线里各种古老的画面一一闪现，岁月洪流中夹带着一股无可抵挡的大道威能。

“老祖法身！”

“江行舟”无比惊诧，暗自戒备，这骑坐在龟背上的人是一个震彻万古的存在，就连他的名字都融入了古往今来，化而为道，成了世界的一部分，寻常不可提及。

而且老祖数个纪元之前就以寂灭，仅有的几缕意识化作虚影，带着最后的意志纵贯四时八荒，“江行舟”怎么也没想到，这当中会有一道意志在等着他。

黑影没理会“江行舟”的诧异，轻手一挥，身后的天幕化作无数黑手，铺天盖地的把“江行舟”给抓住，根本不容他有一丝反抗。

随着黑影双手一合，“江行舟”像个水泡一样被彻底捏爆，化作无数飞沙消散不见。

数万年的漂流等待，一朝落空。

黑影的双手再凭空一拉，江行舟陷入沉睡的魂魄就出现在眼前。

“一群混账崽子，脑袋都让小书呆子和小牛鼻子给教坏了”黑影摇着头，捏着江行舟的魂魄没入黑幕之中，漫天的黑潮如江河倒卷，海水退潮，转瞬消失不见。

黑影骑着乌龟飘在泛黄的浩浩魖海上，旁边是一艘小船，船里躺着江行舟的魂魄。

“去吧，去吧！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那就坚持下去，放弃有时候比失败还可怕，无论对错，坚持到最后何尝不是一种值得期待的结果，只是可怜了……”

唉，天机难测！

黑影一阵感叹，道尽万古兴衰，便是以他的能耐也堪不破这天地的宿命，大手轻轻一摆，小船无风自动，开始在魖海中向前划行，水光粼粼，黑影的身子渐渐变的虚幻，化作一阵流萤，最后消失不见。

庞云飞趴在天柱峰上，他残留的意识忽然得以恢复，失焦的双目略微有了些神采，带着一丝迷茫看着远方。

我叫庞云飞，不是，是叫李明河，也不是，好像叫廖智启，还叫过张瑞刚……无数纷乱的记忆不断的在庞云飞脑内翻涌，最后，他迷茫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

不，我叫戴天宸，那罗界罹仙宫弟子，在与血罗教的大战中身亡，距今6000年，魂魄一直在恒沙界轮回，未曾觉醒。

庞云飞刚想到这，身子便之撑不住，彻底命陨，他的魂魄以世人不可见的形式隐没天地间，再次出现时化做一道流光，窜入一个侥幸逃脱大难的孕妇怀中，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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