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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罗记 第二章、梦里经文

“天地有息,是为气也;万物有志,是为念也……”

梦中,一个不含情感的声音在缓缓诉念,经久不息。

江行舟陡然清醒,却发觉自己仍在梦中。

是的,他确认自己十分的清醒,但身子却毫无知觉,张开嘴巴,灵活的舌头在里边翻卷自如,确实是梦,唯有在梦中他的舌头才是完整的。

只不过,面对梦境他没有说话的欲望,一点都没有。

这是一间空旷至极的大殿,宽达百丈,三十二根巨柱矗立其中,通体鎏金,青龙环绕,在大殿的正中有一座供奉着神像的香案,没有香火,气韵自生。

案台后立着一尊巨大的道君神像,本以为是三清中的某一位,看上去又不像。神像高大威仪,双手抱剑,怒目圆瞪,气势凶狠,三清里边就连通天都不会是这么个模样,教主手里可是有四把剑的。

江行舟飘了过去,如同他死后的那样,梦中的他无影无形,无拘无束,却离不开这间屋子。如同生灵挣不脱世间的樊笼,也像被老天捉弄于股掌之间的蜉蝣,被命运的绳索桎梏着,而他,只得默默接受着一切。

来到此间七年有余,梦入此境同样七年有余,江行舟一直在梦中思索,思索这神奇的经历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下地狱?

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这里又是哪里?

这世间奋起杀人,私设监牢这些事官府完全不理,而且宗门林立,门派的势力大得难以置信,完全不像华夏古代的样子。

他认为这个梦境会给他答案,因为世间的事情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万物之间自有关联,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它的规律和线索。

这是他死后领悟的道理,虽然领悟的过程十分艰辛,十分苦涩。

死蛤蟆曾经的骄傲,像是一套绳索,所有喜欢和爱恋,厌恶和憎恨围着这套绳索结成了一张大网,最后生生他把困住,困死。

她因为失望所以才会离开,老院长因为早已心死所以才会漠然,那首诗?算了吧,哪个被领养的孩子他没念过诗,等到二十多岁才对自己念已经算给面子了。

他因的孤傲而来,亦因孤傲而去。

每每回顾当初,死蛤蟆发觉自己曾经那种孤傲的情绪来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好似一朝觉悟,醍醐灌顶,洞彻灵明无挂碍,千差万别一时通。

忽然间就看不起世间万物,变得骄傲孤僻,自命不凡,认为人世百态尽显污浊,羞于同流,看不起任何所见所闻。

即便是她,也变成了一个随行者,不再是从前的同伴,伴侣。

正也因此,本就孤僻的死蛤蟆与那世界更加格格不入,直到最后失业,失去她,失去性命。

最终不管爱也好,恨也罢,哪怕是那些一起长大又早已断了联系的孤儿院孩子们,那些曾经的一丝丝羁绊,造就了当初那只骄傲的癞蛤蟆,也正因为那些羁绊,让癞蛤蟆成了死蛤蟆。

此间的江行舟以一种旁观者去看待死蛤蟆的一生,发现那个曾经的身份确实有问题,那股孤傲的情绪大有问题,出现得突兀,出现得太没道理,几乎是让瞬间就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跟她,跟院长,跟那个世界彻底隔离,或许这正是他出现在此的原因。

还有那道晴日里惊现的雷电,将死蛤蟆劈成了江行舟,这是二者之间唯一的联系,这个梦,又是他与这世间仅有的一丝羁绊。

像一个解开了锁的锁扣,只要轻轻一拨,随时都能看到盒子里边的东西。这锁扣就是那一丝羁绊,只是他还没有做好要开启或是斩断的准备。

一尊日夜观察了七年之久神像,不管是肃穆庄重,还是凶神恶煞,到头来都会变得平淡无奇,所以江行舟一屁股坐在了神像的肩膀上。

屋顶不算太高,坐在神像肩膀的江行舟似乎伸手就可以碰到,他清晰的看到琉璃瓦下那些横条密致的木纹。

但屋顶又很高,因为江行舟试了很多回,他向上飘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未真正触碰过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屋顶。

四周的门窗倒是可以触碰,不过全都是封死的,无法打开。窗户没有封死,光线从窗上的漏格透射进来,很柔和,江行舟试过从漏格往窗外看,白茫茫的一片,从未换过颜色。

完全的白和完全的黑其实是一个结果,身处其中,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的声音依旧,无论是多么拗口难明的经文,日夜不断的听上七年,谁都能倒背如流,毕竟一个傻子学会几首广场舞曲连半个星期都用不到。像江行舟这种自认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当初不过是下班经过大妈们跳舞的广场,便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很多的农业重金属音乐,至今想忘都忘不掉。

其实江行舟是知道的,解开梦境谜团真正的关键该是这不断反复诵念的经文。

即便是这些经文早已熟悉到至死不忘,江行舟却从不肯主动去理解这些文字,因为他担心一旦解开答案,迎面而来的又是无尽的未知。

一环套一环,一个接一个打开的命运魔盒让曾经的死蛤蟆疲于应付,所以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江行舟不会贸然选择去打开。

人都是有惰性的,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当主观理性被现实狠狠压制,人往往会选择去随从而不是改变,因为改变的代价实在巨大。

特别是一个曾经无比骄傲的人,当他被现实彻底击垮过,这种惰性与随从将会猖狂暴起,扎根在落魄的躯体内,融入灵魂之中,变得深入骨髓。

所以当那些曾经无比辉煌的人陡然坠落低谷后,能够东山再起的,却是少之又少。

江行舟能接受现在的生存方式,至少在他看来,死蛤蟆和江行舟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都是命运的囚徒。

解开了这个梦境又能怎样呢?

回去?

亦或是又一个新的天地?

无外乎又是换了一个地方挣扎求活,江行舟甚至能想到,自己但若能回到地球,死而复生,深得马列精髓的老院长指不定要亲自把他重新再烧一遍。

没了羁绊,才是江行舟不想再变回死蛤蟆的原因,在地球的身死,对她和老院长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也是那曾经天真着骄傲的死蛤蟆最好的解脱。

源自于灵魂的孤独,是孤儿与旁人最大的不同。。

孤魂野鬼,说的就是江行舟当下的情况,发自灵魂的孤独感让他不肯割舍与这世界仅有的一丝联系。贸然解开经文的谜团,或许会让他失去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羁绊,又沦落到一个新的环境,只怕会再次成为野鬼孤魂。

不是地狱,对于江行舟来说是最好也是最不好的结果。

望着屋顶发呆,七年的时光仿佛凝聚成屋顶亮瓦透射进来的那一抹白,缥缈,迷蒙,就像不可捉摸的命运,直至光线变得虚幻,七年的经历告诉他,该醒了,晚饭时间快到了。

睁开双眼,视线从一片虚朦中变得清晰,虽然日近黄昏,洞内的视线更暗,他却能看见所有的魔头都双膝跪地,谦卑的匍伏着。

魔头们惧怕的是这具名为江行舟的身躯,这可以从他们畏惧的目光中看得出来。死蛤蟆与江行舟的联系仅是那道惊雷,唯一的羁绊是他不愿解开的梦。

这是一群恶人,真正的恶人,所行之事无不都是丧心病狂之举。但他们都拜倒在江行舟面前,只需一个眼神,甚至一声轻哼,仿佛是天生相克,在江行舟面前,他们的一身本事毫无施展的余地。

随意的摆了摆手,一众魔头战战兢兢的坐了起来,像是一群被关压了许久的野兽,随着洞口外传来一声“无舌师兄,饭菜来了”,如同一道引子,让数十魔头终于忍不住被长时间压抑的悸动,齐齐发出凄厉的叫喊,以释放心中积蓄的恐怖。

从江行舟被扔进监牢的第一天起,这群凶魔就生活在他的恐怖之下,他知道自己睡着之后的模样很骇人,梦中的他亦能感受到身躯的变化。

这是个任侠纵横,快意恩仇的世界,道德或真理都只存在于三尺青锋之间,谁的剑更锋利,谁的铁枪更长,谁的拳头更大,谁就越有道理。

骤然来到这闻所未闻的新世界,江行舟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进入恶人牢后清醒过来时的一个平静眼神,便将那个枯瘦的看守长老生生骇死,让所有魔头忍不住抱头伏拜都难以让他心起波澜。

这会儿所有的魔头都很乖巧,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圣人准则,在江行舟的注视下,一个个心惊胆颤,细嚼慢咽的吃下所有食物,然后抱守如一,要么打坐,要么躺下。

在无舌师兄毫无情感的目光中,魔头温顺得如同驯兽。

强忍着那股没来由的躁意,这是属于江行舟的情绪,而不属于死蛤蟆。

因为江行舟每当看到这群恶人进食时,心中都会泛起一股嗜血的狂躁,那股躁意在催促着他进食,食用的目标却不是手中的食物,而是那些正在进食的恶人们。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恶魔俯体,这具身体看着牢里的恶人们变得狂躁不已,一股嗜血的冲动自内心深处发出,难以自禁。

所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会逼自己沉入梦中,眼不见为净。

江行舟压抑着心中的躁意,已有七年之久,这几乎是伴随着他的清醒而生。

但他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下去了,没有一丝征兆,离开这个念头忽然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江行舟没去深思这种念头的由来,他现在就像个陀螺,命运拨弄一下就转一圈,要是老天爷忘了他,他便能在此间长久的住下去。

如今看来,却是该好好读一读梦里的那篇经文了。

“天地有息,是为气也;万物有志,是为念也……”

江行舟回到牢门坐下,他没有舌头,经文只在心中默念。

这回,他难得的没有一静下来就入梦,而是恍惚中进入了浅眠,几乎下意识的默诵着经文,飞扬飘逸,灵韵自生。

好似一阵煦风拂面,整个人变得恬静悠然,渐渐地,监牢不见了,神像不见了,就连梦中的大殿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渺渺茫茫,浩浩荡荡,最后,连他自己的身子也不见,仿佛与这个世界融合,浑然一体。

息心忘情思行齐,天人合一归太极!

几乎是下意识的,又或者被经文引导,江行舟注意到自己的气息。

“呼!”

“吸!”

一吞一吐间,整个世界骤然膨胀又迅速缩小,一阵白茫的迷雾在其间翻滚,似云海,似汪洋。

瘦弱的身躯亦随着呼吸收缩膨胀,这一切都没有让他觉得太惊讶,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若是太平常,那也太对不起这番离奇的遭遇了。

过了许久,江行舟才睁开眼,从入定中醒来,看到诸魔头全身伏地向他大礼伏拜,同时,洞外也传来了一声叫喊:

“无舌师兄,饭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