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总觉得戚妱今日不对,像是换了个人,却又原原本本就是这么个人。她好像一瞬间就有了底气,再也不是那个软弱的人。
大夫人看着戚妱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闲适的笑了笑。“得了,如今妱儿没事了,我就走了。”
“大夫人慢走。只是……这恐怕是您,最后能在我面前放肆的日子了。可得好好珍惜啊。”戚妱看着大夫人珠光宝气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杨芙兰如今二十八九岁,反而带着一种成熟的美艳。若不是打扮稳重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一个跟得宠的小妾。
大夫人回头看戚妱,戚妱却已经撑着身子躺进被子里了。
“枕月,送送大夫人吧。此去甚远,莫要怠慢了。”
枕月听见自家姑娘说话,微微抚身,然后走到大夫人前面。领着大夫人离去。
枕月挺直了腰板,像一个真正的主人家,领着大夫人离开了这座陈旧冷清的院子。戚妱看着晃晃悠悠的珠帘,木着一张脸。直到席星进来才回神。
“姑娘,大夫人走了?”席星端着托盘,还看了看外面的回廊。枕月也不在这里。
“是啊,大夫人同我说了几句话。约莫是不待见我,又或者是前院有事要忙,所以离开了吧。”戚妱招招手,让席星把托盘放到床边的小案几上。“我让枕月去送她了。”
“这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陈茶了。想必养尊处优的大夫人是喝不惯的。”戚妱拿过一杯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呼出一口热气。“人果然还是要喝水啊。”
“姑娘可不要这么说,等姑娘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席星只当戚妱又是在为自己如此不受重视而自怨自艾,连忙宽慰她。
其实席星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不过刚刚及笄,反过来把十三岁的戚妱当小孩子,总是百般呵护着。颇有种接林嬷嬷的班,要为她操碎心的意思。
“席星又把我当小孩子。我哪里是埋怨,我只是觉得大夫人好笑。”戚妱端起另一个原本给大夫人的被子,放到席星手中。“你也喝一口水吧。忙活这么久,又陪她们说了半晌无用的话,必然是渴了。”
“这使不得啊。姑娘,奴婢……”席星想推拒,却被戚妱一把塞到怀里。席星怕水撒了,连忙接住。
“使得,如何使不得了?你不接,这茶水就要打湿我的被褥了。不过一口茶水,何必这么拘谨?同枕月学的沉静是好事,可不能太拘着自己。我们虽是主仆,可你们一路陪着我长这么大,已然是姐妹了。”
“奴婢……奴婢眼睛有点儿难受。”席星擦了擦眼角,喝了一口还算热的茶水。“姑娘对奴婢,也太亲近了些。”
“你们都是我身旁的人,如何让我不亲近?不亲近你们,我又亲近谁呢?”
“姑娘……”
“好啦,趁着没事,陪我坐会儿。待会枕月回来了,你们二人就和我说会儿话。平日里总这么躺着,实在乏力的很。”
“诶!奴婢去拿绣绷来,闲暇时候也做点儿绣活。”席星说着要走,却被戚妱拉住。
“也给我一个吧。”
“这怎么可以?姑娘还病着……”席星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什么不可以?我早好了,只是还需要静养。绣个花儿罢了,难不成等我要嫁人了,再去练绣活啊?”戚妱安抚的拍了拍席星带着薄茧的手。“再说,也不能光你们干活,我一个人吃白食啊。”
席星还想再劝,毕竟戚妱再怎么样也是丞相府的姑娘,这么做实在太不合主仆尊卑。可是看着戚妱坚定的眼神,席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戚妱目送席星离去,叹了口气。整个丞相府,也就只有冯姨娘、席星、枕月和林嬷嬷拿自己当个主子看。旁人,不来踩一脚都是仁善了。
看来,自己手中这张与齐王赵长琌的婚约真的是大夫人眼里的香饽饽啊……怕是巴不得自己在这风寒中死了吧。
若不是自己母亲是丹霞县主,大夫人怕自己死的太蹊跷被人怀疑。加上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身边人保护着伏低做小,只怕早就命丧黄泉。
这婚肯定是要退的。但不能太明显,得找准时机,慢慢谋划。
只怕戚媱早就喜欢赵长琌,盯上赵长琌齐王正妃的位置了。
也罢……就先让他二人粘连着。毕竟丞相府父母双全又备受宠爱的嫡次女怎么都比出生丧母、爹不疼娘不爱的嫡长女来的有用。何况成武侯府还没有丞相府来的有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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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亲又如何,护着他长大又如何?在大局利益面前,这都不值一提。若是我,也选丞相府,而不选成武侯府。”酒楼中,赵离攸落下一子,如此说道。两人下了许久棋,不知不觉说到齐王这里。
方才酒楼之下,戚媱正站在下面同丫鬟说话。不远处齐王走了过来,二人偶遇,齐王便邀请戚媱来酒楼吃顿饭。
只是齐王不知道赵离攸也在这座酒楼,倒是比较肆无忌惮。应该是顾忌到自己还有婚约在身,所以此行不止他和戚媱,还有平日里玩儿的好的富家子弟和几个姑娘。
赵长琌平日里都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他不像燕王赵竽玟有个贵妃娘,他娘何贵嫔早死了许多年了。
所以自然不能像燕王那样明目张胆的行动。一切与朝政夺权有关的事都是偷偷做的。
“这么说,齐王是有毁了和戚大姑娘婚约的意思了?”巫存下捏着黑子,堵住了赵离攸一条生路。
“恐怕是有这么个意思。这人啊,做事还是要有点底线。”赵离攸笑眯眯的说:“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懂。成武侯府多年清贵,祖上也算开国功臣。这几十年,若不是历代陛下削弱外戚,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蛰伏。只可惜,好不容易有了何氏血脉的皇子,养大了如同白眼狼,转身就忘了母家。”
“那戚大姑娘只怕要难过了。”巫存仍然是淡淡的语气,陈述事实。
“……”赵离攸却没说话了。
“庆懿长公主没去看你?你这几日不太对劲,是因为没亲人陪你,闹脾气了?”巫存抬起墨色的眼睛,盯着赵离攸。看起来一定都不像开玩笑。
“巫存郎君,您今年贵庚啊?”赵离攸突然问。
“一十有八。”巫存回答。
“那我呢?”赵离攸又问。
“一十有五。”
“那不就完了?我已不是黄发小儿了。”赵离攸又下了一枚白棋。“哪里会因为这事儿生气。”
“那你……”
“往事不顺,旁人给你一点光亮,便可以暖上很久了。”赵离攸招来侍立在不远处的内侍。“去回春堂,买些药材转给戚大姑娘。”
“你这是报恩?”
“大约是的。”赵离攸摸了摸自己寒凉的腿,笑了笑。
“天天坐轮椅不好受吧?”巫存像是找到了法子,将一枚黑棋放在了棋盘上。
“一个废人,总比一个完人,令旁人放心。”
“毕竟,废人不能走上那个位置啊。”
最后一句,像是喟叹,又像是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