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晟一惊，看向纪倾月的目光中带着赞赏，随即笑道：“这也是你纪神医的手段。”

他看向柳枝儿，也不免面露怜悯之色：“经此一事，那曾郅料想也不会再来你这里作乱。”

纪倾月走上前，将柳枝儿扶起来。

她握着那细细的手腕儿，因着一种职业本能，手指搭住了她的脉搏。

本是无意间的举动，却令纪倾月一惊。

她皱起眉头，却还是将柳枝儿扶了起来，在一旁坐了。

王晟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纪倾月一个眼神挡回去。

她在柳枝儿身边的椅子落座，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道：“柳姑娘，近来身子怎么样？”

柳枝儿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张嘴欲言。

但是半晌后还是默默的垂下了头，嘴唇张了张。

王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大声道：“呀！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些事情，不得不处理，真是不好意思，纪神医，咱们改日再见罢！”

不等纪倾月反应，便脚底抹油般走了。

纪倾月明白他这是为她和柳枝儿留下谈话的空间，也没有说什么，待他走后，才看向柳枝儿。

“柳姑娘的身子……”

她试探着开口。

柳枝儿还没说话，眼眶就先红了。

她抽泣了一声，摸出帕子伸出手。

这是让纪倾月把脉的意思。

纪倾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搭在柳枝儿的腕上。

脉象圆滑，如同走珠，这是、这是喜脉！

虽然开始就已经有了预感，如今真的诊出来，还是颇为震惊。

她看着柳枝儿的脸色不好，也不便逼问，只温言道：“柳姑娘在这种时候，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情绪大起大落，最是忌讳。”

柳枝儿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她目光闪了闪，好似下了什么决心。

纪倾月不着急，柳枝儿怎么怀的孩子，怀的是谁的孩子，这些都不着急弄明白。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她把身子养起来。

她前番性病之事，已是伤了根基，如今怀了孩子更是虚弱。

她按住柳枝儿的话头：“你如果不想说，便不必告诉我，你的身子要紧，什么时候想找我说了，再说便是。”

柳枝儿光洁的面庞上划过两道泪痕。

“您是个好人，像奴家这样的贱命，人人都瞧不起，风光的时候各个都捧着我，但是一旦风光不再，每个人瞧我都像是瞧着脚底的尘芥。”

纪倾月握住她的手：“说了不要多想，怎么还这样忧思！”

柳枝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王、王妃，奴家只是一条烂命！所以这肚子里的孩子，奴家不敢留下来！”

纪倾月站起身，去关了敞开的窗户。

日头一旦沉下去，夜间凉意就上来了。

柳枝儿怀着孩子，兼有心脉惊悸，极其容易受寒。

纪倾月声线微缓，轻轻地好像怕吓到她：“终究是一条性命，柳姑娘还是要好好考虑清楚。”

窗户一关，房里温暖了许多，可是柳枝儿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奴家的命不好，不能连带着孩子也受苦。”

她咬了咬唇，看向纪倾月。

“不然也终究是烂命一条，还不如不生在这个世上。”

纪倾月默然半晌：“如果柳姑娘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住的地方，柳姑娘知道我和王公子一起做生意，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柳枝儿却摇了摇头，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这个孩子的父亲，正是这届的新科状元张冠卿。”

纪倾月一惊，迟疑道：“张冠卿……这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太后对他器重得很。”

柳枝儿这一句话一出口，后面的话便也收不住了。

“奴家和他，是前年认识的。”

她的脸上微微带上了一些笑容。

就好像那如同春水碧于天的初见，就在眼前一般。

“那时候张郎还只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心有宏图大志，但是家境清贫，没法丢下教书来专心读功课。”

纪倾月一听，便知道又是一个陈世美的故事。

不然柳枝儿不至于今日这么悲恸。

柳枝儿抹了一把流到下颌的眼泪，颤声道：“我是这青楼的花魁，他那是不过是小小的私塾先生。和我春风一度，就得要他三年的俸禄。”

“但是我喜欢他站在柳树旁念诗的模样，他说什么‘思卿如细柳，漫漫不可归’，他对我一笑，我就什么也不顾了。”

纪倾月皱起眉头，从桌上拿了茶壶，将她们二人面前的茶盏斟满了。

这便是最常读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的开头，但是结局肯定不会是圆满。

柳枝儿吸了吸鼻子：“妈妈管着我的吃穿，但是我有体己钱。这本来是我用作赎身的银子。我都已经想好了，找到我的良人，就带着这一些银子好好与他过日子。”

柳枝儿也许是累了，停下来喘了口气。

“但是张郎没有考中举人，他说不能让我当上诰命夫人，他便会抱憾终身，于是我就把我的体己钱全部给了他，让他能够安心考试。”

纪倾月眉头皱的紧紧的。

柳枝儿眼神空洞，好似被深深伤透了心：“但是在上个月考完试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到处找他，都见不着他，直到前几天我身子不适，请了大夫一看，竟是怀了孩子。”

纪倾月急道：“他就没有来找过你？”

柳枝儿叹了一口气：“在那之前，我找过他一次。他说我是贱籍，一辈子上不了台面，他是要做官的人，不能娶贱籍的女子，不然仕途就全完了。”

纪倾月听得直皱眉头：“他能够考中状元，大部分靠的是你拿出的那些体己，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柳枝儿眼泪掉的更厉害：“奴家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不怪张郎这样说。只苦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被承认。”

她热泪盈眶，拉住纪倾月的衣袍跪下来。

“奴家错付了人，但是奴家不怪他。奴家自己看走了眼。从那以后，奴家就和墨王爷开始合作，也不再为他守着身子。”

“奴家的花柳病，就是那时候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