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睁开眼看见老爷子正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我补衣服,他看到我醒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把我扶了起来。“我睡了多久了?”我拍拍脑袋,问老爷子。
“好长时间了,现在月亮都升的老高了。”老爷子给我倒了碗水,“再躺下休息会吧,你今天伤得很重,怕是没个十天半月恢复不过来。”
我使使劲坐起来,觉得浑身骨头疼得跟要碎了似的几乎就不敢动,一动骨头连着肌肉撕裂似的疼。不过还是努力往外伸了伸腿脚,接过老爷子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半碗。“不行啊,还要去拔针呢,最后一根针还没有拔。还有老杨家坟头上那东西也还没摘。”
“你现在这样拔个屁针啊,今夜百鬼出行,你要去喂鬼?”老爷子一烟袋杆又给我磕到了脑门上,脑袋马上起了一个鸡蛋打的包。
“哎呦喂,让你这么打我我还不如去喂鬼呢,这一下子得吃多少个鸡蛋能补回来啊?”“没事,正好大伤小伤一起养,多少鸡蛋都包你吃不完。”我瘪了瘪嘴装了一下可怜说:“老爷子你就让我去吧,都练了这么久了如果不能完成最后一步,我死不瞑目啊。”
“哎呦!”老爷子又一烟袋杆给我敲在了头上,骂道:“死死死,你多大年纪就说死?糟老头子我都九十多岁了也没说过死,你要在我面前卖老吗?”
看着老爷子生气了,我一时也不敢说话。可是这最后一根针我是真的不能放弃啊,明明都发过誓了,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会不甘心一辈子的。过了一会我干脆心一横说:“老爷子,命数是天定的,能活多久看天意。但是我不想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任何遗憾,如果学不会主阴科,我不会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不想再变得那么懦弱,我只是想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我爬下床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师父,原谅弟子的任性,今晚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的。”“唉!”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扶我站起来说,“我就知道是拦不住你的,不过看你这样做师父的也是很高兴。不必以天下为己任,但是自己想守护的一定要守护好。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吃完饭就去吧。”
我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使劲点点头,“嗯。”
那晚到公山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在前面走,涛子背着鸡蛋跟在我后面。老爷子不放心我身体又不能亲自陪我来,就把我发小涛子给拉来了。
我们从山斜坡那里停下来,没有钻到坟地里去。涛子和我开始在山道上埋鸡蛋,从斜坡往下一直埋到山脚,一步一个全埋进土里,八十一颗鸡蛋刚刚埋到山腰。
鸡蛋埋好我瞅了瞅时间还早,两个人就找了个石坎坐下。涛子掏出两颗烟递给我,我稍微一犹豫接过来放在嘴边借他的火点着。“咳咳。”一口烟还没吸进肺里就把我呛出了眼泪。
涛子拍了拍我的背说:“不抽烟的吧,呈什么强啊?”我擦了擦眼泪说:“都是学出来的,现在学还不晚吧。”涛子哈哈一笑,一拳头打在了我胸前。“这几年在青岛过的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倒是你,听说不上学了,现在干嘛?”
“初二那年就辍学了。以前和你一起上学,在你后面追赶着,跟着你的梦想走。现在发现梦想、人生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就想重新寻找自己的人生,辍学,在家买了一辆三轮车拉货卖。”涛子狠狠地抽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继续说,“这两年金针菇行情不错,倒卖这东西从中赚点差价,够养活我们一家人了。”
我点点头,确实,人活到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很多事了,不可能一味的只是追逐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毕竟你的人生并不可能只是属于你自己。人的这一生就是会有这么多在情理之中的意外,让人意想不到却又合情合理,往往使我们措手不及。
涛子又抽了一口烟问我:“你呢,记得你一直梦想着做一名作家,现在还在做这个梦吗?”
“也不算是梦吧,平时也会写些东西的,只是没有人给发表罢了。我不可能就这样甘于平庸的过一辈子,所以就一直努力着吧。人一生很短的,活得开心让自己满意点岂不是更好?”我微微一笑,仿佛一瞬间尝遍了这世界的百态人生,酸甜苦辣。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跟着老爷子学那东西?”涛子的眼一下子就像刀一样钉住了我。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唉,龙子,你不是不知道的,主阴科种种弊端实在是……要不然你觉得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去学呢?龙子,我不认同你走的这条路啊。”
我嘴角带出苦涩的一笑,长叹一口气把剩下的烟一口气全给吸到了肺里。“涛子,我在青岛害死一个女孩,我是逃回来的啊。”
那是怎样一段屈辱的事,就算在这个最好的朋友面前,在我的发小面前我都提不起勇气去说。可是世事弄人,如果不和他说我怕自己会被压死,会被这压力活活地压死。我又向他要了一颗烟,点燃,一边流着泪一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涛子,当时她就死在我怀里,可是我无能为力,你不会理解那种无助,那……”我抬起头想把滚到眼角泪水逼回去,可是没能成功,它还是像洪水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涛子拍拍我的背,我低下头把泪水擦掉。“无论怎样,我就想能有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的力量,我再也不想那么懦弱无助了。”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和涛子一下子竟然觉得无话可说。到底还能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其他的只剩下心照不宣了吧。
过了有很长时间,涛子突然说:“龙子,有没有觉得突然变冷了。”
“嗯。”我点点头,说:“看来是要来了。”
涛子突然一拍我肩膀说:“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天边的月亮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七月半鬼门开,看来今天真的很麻烦啊。
涛子说完之后我就感觉到周围已经开始阴风阵阵了,连忙往旁边一看,山凹处升起一片绿莹莹的光,漂浮不定,像是鬼火却比鬼火看上去诡异得多。再往山顶看,血红色月光照耀下的山顶就像是屠宰场一样,鬼哭狼嚎,流动的雾气看上去就像是鲜血。
“山顶。”涛子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些异常,指着山顶跟我说。“刚刚不是还有那些虫子叫的吗,现在怎么鬼哭狼嚎的?”
我冷冷一笑,“哼,恐怕这才是那些虫子的真身吧。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孤魂野鬼都跑出来了。”
“涛子,你去那片桃木枝子里躲一下,等一会看我跑下来就把桃木枝点燃摆在路中央。”我指着旁边的桃木枝子对他说,“切记,一定要藏好了。”
看着涛子藏好,我提着背包沿着那条小路往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