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日升月降,从来不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相爷和女先生分房而居,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演变成各种版本。
茶肆酒楼里的说书人,口沫横飞就像亲眼所见,“相爷新婚拒同房,先生漏夜宿偏厢。貌合神离的婚姻,生生将人痛煞!话说那白老夫人,年轻时亦有丑名,乃因夫君早逝,性格大变,居然连儿媳妇敬的茶都不肯喝……”
袁老爹连日里轻飘飘的魂儿,忽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登时捂住心口:杏之虽不好,总算知书达理,何至于遭受如此冷遇?今日回门,会不会取消?自家的闺女,怎么打骂都无所谓,就是受不得旁人给她一星半点的委屈!
“小老儿倒要看看,那白无恙贵为宰相,是不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通!”袁先生咬着牙忍着痛,提着新讨来的三月醉,忘了理会杜老爷的呼唤,踉踉跄跄奔出茶楼。
袁府厅堂内静默的五人,蓦然被教习先生闯入,个个吓了一跳。
白无恙连忙起身见礼,“小婿拜见丈人。”
这一声叫得格外亲切,连老头突发的心痛都给治愈了,回首看自家媳妇,满面通红羞羞答答,倒像是刚嫁给他的时候。再瞧渊之,低着头瞅着地板,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四下一望,小女儿桃之正赖在阿姐身边厮磨,两只眼睛只盯着姐夫看。还是长女有出息,淡定自若一派怡然,只是这女装穿在她身上,怎么都显得不伦不类。
新请的小厮豆哥傻呵呵地立在一旁噙着手指连茶都忘了上。
袁老爹用力咳嗽了两声,“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渊之,去炒几个好菜,桃之,把这壶三月醉拿去烫烫。豆哥,傻站着干嘛?还不去劈柴?”其实他打进门来就目光躲闪,生怕看到女婿的绝世容光失了分寸丢了老丈人的颜面,好端端的干嘛要把脸露出来?
李氏拉着闺女进了后堂,“咱大昭的女子,不需要多有学问,只管做好分内的事,但凡有了一儿半女,便能挺起胸膛做人,再怎么不讨夫婿喜欢也有了依靠。”
厅里的袁老爹总算劝得女婿遮住了面容,“听说你和杏儿尚未圆房?”
白无恙垂下睫毛,半含羞涩半幽怨,“媳妇儿心中无我,只好慢慢转圜。”
真是无稽之谈!教书先生的嘴角一个劲儿地抽。女婿风评不好,行事透着刁钻,自己也不是没吃过他的闷亏。寻人短处逼人就范的事儿他都干过,岂会在意颠倒黑白?说不定是他嫌弃杏儿,反赖杏儿不喜欢他。长女生性豁达,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怎么可能有旁的想法?一定是他不满意夜清寒在迎亲途中搅局,对杏儿实行家庭冷暴力!
“亲家母是否满意杏儿?” 袁先生继续旁敲侧击。
白无恙抬起睫毛,很是感叹,“母亲近日身体抱恙,却一再嘱我陪媳妇回门,生怕让她受委屈,看起来很是满意。”
罢了罢了,凡事要往好处想,袁老爹努力用长女临嫁前的嘱咐安慰着自己。大户人家的小厮们,难免有些太过伶俐的,一知半解就敢到处乱说,还把主人家的事情拿出去卖。眼下相爷成了女婿,怎么都算是自家人,胳膊肘哪有朝外拐的?
最终倒霉的还是舍利。
院子里头没遮没拦的,就那么跪着,膝盖痛,头也痛,一个劲儿地发晕。自家爷也太狠了,好歹自己是从小跟着他的,怎么样也得给个垫子不是?夜叉主母省亲回来又去老夫人那里坐着了,什么庄子南华经的,哄得老太太像遇见了得道高僧,崇拜得要死。
难道这屋里就没有一个热心人来帮忙劝劝吗?
白无恙慢条斯理地抚着琴,居然开唱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狗崽子杳杳不知何时钻进了房内,蹲坐于地板正中,仰着脖子,撅着嘴巴,呜呜合唱的好不欢快。
舍利在外面一派哭腔,“爷要惩罚小的,小的没话说,可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究竟是为了什么啊?”爷总是这样,和和气气的,看起来从不发火,偏偏却琢磨不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好好的干嘛让自己跪着去?
女先生恰好回来绕过照壁,看见舍利,挥了挥手,“下去。”
小厮想走,却不敢动。
白无恙隔着窗户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蠢材,回去想想为什么,没人叫你不许进来。”瞧那连滚带爬的动作,当真是如蒙大赦。
袁杏之进得门来便直接提问,“相爷明早可要上朝?”
“谬也,”白无恙推开焦尾琴,行云流水地站起身,掸了掸袖子上的衣褶,“娘子饱读诗书,却不知道对夫君该如何称谓?本相明日上朝,娘子莫非舍不得?”
女先生一阵恶寒连忙垂下头,“相爷上朝,我去书院,如何?”
有进步,知道害臊了。白无恙心中窃喜,再接再励,修长的手指挑起媳妇儿的下巴,却撞上一张公事公办的脸。敢情是自己又被嫌弃了?真不知情识趣。强压着火气背转身子,白无恙心里着实堵得慌,偏又只能装模作样,“你既嫁给了我,便该相夫教子,何必再去吃那份辛苦,只怕母亲也不同意。”
“我已禀告老人家,晨昏定省绝不松懈,得空便去陪她聊天。”
混账娘们!总是能逼着他说粗话,白无恙气得只想抖,用力忍着。
杏之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知道自家相公又来了脾气,恼恨自己先斩后奏,只得拿出哄小孩子的耐心循循善诱,“也陪你聊天,如何?”
“滚出去!谁要你陪!”相爷光火。
女先生撤退得毫不含糊。
白无恙有气没处撒,抓过杳杳一通乱揉。狗崽子气得呲牙咧嘴,偏偏挣脱不得,只能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回头便是一口。
相爷惊觉,连忙挥手,又是一道银线飞出,焦尾琴轰然倒地,脑袋也撞到墙上。
小厮舍利躲在院外探头探脑,甚是纠结。这么大的声音,肯定是出事了!进不进去呢?进去吧?触了相爷霉头指不定会怎样;不进去吧?说自己手脚不勤快懒怠做事,当小厮怎么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