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良走到门口背对着她,薛涟笙伸手摸摸了脸,发现自己正戴着面具,原来,她根本是多想了,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她捏了自己一把,暗骂自己脑子里装的都是不纯洁的东西。
“你不该这么任性一个人到处跑,这次遇到我,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旦被卖进青楼,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家人了。”
“梁哥哥,你一直都跟在我后面的是吗?”怎么也不死心,很希望他说:若不是远远地看着你,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会遇到危险。
可是,可是……
“没有,我只是路过的。”
好狠啊,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她留,骗骗她也好,反正她很好骗,就算说是专门为了拯救她,才及时出现,她也会毫不怀疑。可是呢?她真是自作多情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以他的为人,大概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姑娘说违心的话吧?
“回家吧,面具不要摘下,你再招惹了麻烦,我不一定能再碰巧遇到。”语毕,他已经走到屋外,她的样貌过于惹人注目,人人都喜欢好的皮相,可这好皮相却也能带来灾难。红颜,祸水,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他已经走出去,她急忙跟上去,不管行动是否方便,一瘸一拐地跟上他的步伐,他听到她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在黑暗的甬道里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
她吞吞吐吐,好不心虚。
“我,我想问问,我在梁哥哥心里,算什么?”反正已经没脸面,她也不在乎被再伤一次,大不了哈哈一笑就当自己抽风了才会胡言乱语,该问的她还是要问清楚的,若是彻底断了念想,她也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幽暗之中,他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我当你是义弟。”
义弟?她啼笑皆非,义弟啊!在他心里,她连个女人都不是啊!
面具下,眼泪又开始往出涌了,还好,这甬道两旁都是房间,光线从头顶上方的镂空花窗透进来时,也照不到她的脸。
她一咬牙,忍住难过,满腹苦涩笑道:“梁哥哥放心,从今往后,我只当你义兄,除此之外,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一厢情愿不顾你的感受,没想到自己的痴心妄想让你这么为难,我向你道歉,幸好今日有你点醒我,让我少做些白日梦,我发誓,以后也不会纠缠你,梁哥哥也不要再躲着我了……”脸上笑容灿烂,心却在滴血。
“你能看得开最好……快些回家吧,我还有事,有缘再见。”
慢步走下,身后响起了一阵阵低微的啜泣,他心里忽然飘过一丝烦闷,一种说不清道不
明的情绪让他平静的心起了变化,尽管很细微,他却能清楚地察觉到。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她是个真性情的人,感情饱满而热烈,只可惜这种太过于执着强烈的感情迟早会烧着自己。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个道理她还不明白,等到她懂得的时候,就会变得跟他一样了。
他想,她的路还很长,晾晒在日光下,永远都清透毫无杂质,但愿她以后都能这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她家中众位兄长能保她一生平安不受欺负,即便不嫁人,也能平顺安稳的度过往后的几十年,她这样的人,不应该跟他搅在一块儿。
萧慕良心内百感交集,无法再继续思考关于她的未来。没有回头,他直接走下阶梯,步出客栈。
薛涟笙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有缘再见,而不是后会有期,他们之间有没有缘分,大概也全在他吧?他若是不愿见她,躲着她,就算他们之间绑着红线,也会被他心狠地扯断吧?
清癯身影走向大街,她扶着门框,看到一个同小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跑向他,小姑娘的另一边,是个一身黑色长衫的瘦高男子,她忽然记起,那男人就是从天而降救她性命的,只不过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逃命,连恩公的样貌都没有看个仔细。
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萧慕良主动拉起小姑娘的手,三人并排走着。
“爹,你瞧这把扇子好看吗?”她举起自己的“战利品”晃了晃,薛涟笙以为那黑衫男子便是小姑娘的父亲,却没想到,应答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好看,茉颜好眼光,知道爹喜欢这样的扇子。”萧慕良打开折扇,温声笑道:“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呢,茉颜,还记不记得怎么背的?”
萧茉颜便摇头晃脑地认真背诵起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是也……”
背了没几句,她忽然扭过头,薛涟笙看到那萧茉颜一脸疑惑神色拉了拉萧慕良的手,她竖起耳朵,听到了两父女的对话。
“后面有个怪人一直跟着我们。”
萧慕良云淡风轻,淡淡地回道:“不用理……茉颜,要去玩儿吗?”
“不要。”萧茉颜摇摇头,“爹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欢旁人碰,我们回家吧?”
“没关系,我也正好想进玄女庙瞧瞧。”他拉着她,加快步伐,三人立时被人群淹没,远远地,她还听到他们愉快而又温暖的对话。
“刚才凤叔叔带我去买了酥子糖,我特意给爹留了些。”
“你自己吃吧。”
“爹不喜欢了吗?”
“是啊。”
……
暖暖的日头,薛涟笙却觉得忽冷忽热,头昏脑涨,心魂被抽走,眼前的事物都模糊成团,身边擦身而过的人都成了快速流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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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茞……”
“蝉儿,你已经重复三遍了,接下来应该是‘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你在想什么?”
薛涟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的书已经被发过去很多页,但脑子里记住的,嘴里念的,却反复只有那几句,若不是九哥提醒,她还不知道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蝉儿,是不是觉得跟我待在一块儿烦闷枯燥?”薛泽垣接过她手里的《离骚》,拿起床头的另一本诗集,哗啦啦地翻了好几页,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讯息,他嘴角扬起,把诗集递给她。
“你读读这两句。”
薛涟笙依照他所指的那两句,低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疑惑的目光移向身边这个与自己容貌相差无几的人,他们是孪生兄妹,看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男孩儿打扮的自己,只不过,她的气色健康而红润,而他就要苍白孱弱得多。
薛泽垣像是看破玄机似的诡谲一笑,抓起她腿上的恶鬼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蝉儿可明白这两句的含义?”露出的两只眼睛看她一眼,瞧见她似乎又是走神了, 他便笑吟吟地道:“上天入地苦苦寻找,却虚无缥缈,找不到踪影,蝉儿,这是不是跟你现在很相似?”
她一听,更觉莫名其妙。
“九哥说什么?我没去哪里找谁啊?这些天我连家门都没迈出一步出。”
自从玄女诞辰日出门遭遇了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她就学乖了,不再随便出门给家人添麻烦。外面有一个她想见的人,可是对方却不想见她,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尽管不聪明,大多数时候犯迷糊,却也明白,他语带含蓄的拒绝,已是给她留足了面子,她哪里还会再抱着虚无的梦境过日子?
没有当头棒喝,劈头盖脸地骂她不知羞耻已经是看在他两结拜的份儿上了给她台阶下了。若是他趁机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以八卦消息在城里的传播速度,一夜之后,她就会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反面教材。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丢面子的就不会仅仅是她一个人了,薛家的兄长们必定因此颜面扫地。
还好,他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即便语气中有嘲弄不屑,但还是秉承着君子所为,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对此,她真的很感激他。
薛泽垣双臂枕着头,斜躺在床上,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人在这屋里度过的,体力不支时便躺下,精神好些了才会坐起来读书写字,偶尔会走出院子,这几日就算他没有离开房门,坐在窗前读书时,他耳朵里听到的,都只有一件事。
“现在城里到处都贴着寻人的告示,若是找到梁慕萧,薛府必有重金酬谢,蝉儿,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