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任远一个人走在寂清的路上,深秋的寒风吹得衣袂飘飘而动,然而任远却并不感到冷,只要他愿意,体内的元气一阵流转之下,身子就如被火烧一般炙热。手上的青筋凸起,握着时便能感觉开山裂石的力量。
然而他却并不高兴,正如许若云所说的,他的面色还有心境都是沉郁的,悲观的。他这十几年如过客一般匆匆而过,悠悠经年,他还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回任家,任家真的是家吗,如果不是,那么自己的家又在何处呢?
然而摆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又有很多,五日之后要去赴许姑娘的会,明早要与富士山一同去抓捕妖兽,在这之前还需要去族长或长老那里交代一下将佟岐山杀死的事情,自己境界提升的秘密也怕是保不住了,到时候就谎称黑衣人前辈留给自己一本特殊的功法吧,谅他们也不敢深究。
说起来,议事堂是应该今早就去的,然而却因为无意听到了任凰与任弓心的一番谈话耽搁了,随后又发生了那许多事情...
想到任凰,任远心里便不由的一阵绞痛,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自己只是一个从小孤苦的可怜人,这样的可怜人竟也有人能狠心去欺骗么?
如果她并不把自己当成朋友的,那么养伤期间的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眉目情态,都是假的吗?
“难道都是假的吗?”
任远忍不住仰天嘶吼道。然而回答他的仍旧是来自墙壁的回音,还有几家传来的狗吠声。
走到任宅,任远不愿意见到任福,便还是沿着西墙走到了侧门,一个纵身,便轻轻的跳到了墙对面的草地之上。沿着弯弯曲曲的甬道,到了自己的柴房。
只见院子里,高高的月亮挂在当空,月光垂照在院子里的梨树上,映出干瘦虬扎的树影,而掩映在树影之中的,竟是一个玉腿修长,白衫飘飘的少女。
“任凰!”
任远在踏进院门的一刹那,失声低呼道。然而他也不管这声低呼有没有被树影中的任凰听到,再不看任凰,笔直的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推门入屋。
任凰转过半个身子,低声道:“任远”。
任远心中再度一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不想去理会她,然而那声满含柔情的低语却把他震住了。他浑身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身后可还有声音传来。
任凰只看到留在屋内黑越越的背影,一滴泪珠滴了下来,滴在地上,瞬间便被泥土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片泥土曾经将她的一滴泪水吸了去。
任远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他已记起今早听到任凰谎言之时,发誓自己再不流眼泪了的事,此时因眼眶里泪水打转,突然想起,心肠不自禁的硬了起来。他背对着任凰,干等了一会儿,见任凰并无动静,心中不仅再无半点怜惜之情,反而开始厌憎起来:“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既然来找我,又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如此想来想去,隔了半刻,才终于忍不住回过头,但此时的树影之下,哪里还有玉人的倩影?
任远一怔,突然一阵无比酸楚与悲痛的情绪涌来,简直淹没了他的全部身心。他透过模糊的双眼,望了望月亮,寂寞如月,可月也如自己一般寂寞,又怎么能给自己安慰?如此一想,他连月亮也不想再看。
“日出东海,月落西山,如此周而复始,亘古无变,又有谁来给我安慰,谁也不能!”带着这样极端的想法,任远倒是很快的沉沉睡去,也是因为他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清晨。他很早便起床了,先在床上按着炼气的法诀将体内的元气运行流转了一遍,觉得身子微微发热,精神饱满。也不再砍柴,也不再拿着笤帚去打扫茅厕,径直往厨房走去。
练武场上还一个人也没有。“也许还没起床吧”,任远心想。这是因他不知道自己体内元气充沛,睡眠需要当然较那些炼气境的小孩要少得多。
到了厨房,见王婆已经烧好了米粥,还蒸了几笼肉包子。任远打了声招呼,拿过一只大碗,舀了半碗粥,放入六个包子,便站在厨房门槛边大吃了起来。
许是王婆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任远的风传,比如在坊市打死了佟家之人,又从密林里把任凰小姐救了回来,总之她见平时一向只拿两个包子当早饭的任远,此时竟如此放肆的吃喝,也没有出声。只用两只眼睛不时地觑一眼任远,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然而除了他精神较以往好些,又哪里看得出什么异样?
任远放下碗,慢慢踱到练武场。
晨练的小孩终于三三两两的赶来了。他们都是内族子弟,当然不用去厨房讨吃喝,自由仆人送到房内。
任远凭借着锐利的目光,一扫之下,便发现这些小孩的肚子虽也是圆鼓鼓的了,但满脸都是没睡醒就被叫起来的怨怼表情。任远偷笑了一声。站在练武场下,负着双手,往台上望去。
他的这番动作倒也不是有意为之。所谓相由心生,他的修为境界提升之后,自然不再把这些曾让他羞愧无对的同龄人放在眼里,自然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复以往的猥琐怯懦之态。然而,他的这番改变,对于不知道他本身变化的人来说,却又是让人倍感惊奇了。
甚至,有些心胸狭窄些的人不仅感到惊奇,而且还看不惯,想着怎么才能磨磨他的锐气。
任欢就是其中一个。
他看到站在场下笑嘻嘻的任远,心中有气,便也笑着走了过来,道:“任远,听说你用《三环腿》打死了佟家的人,真给我们任家张脸啊,我想,你一定达到了易筋境第一重天了吧,要不来台上指导指导我们?”
任远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任欢,心想:族长叫我当陪练的第一天,就是这小子把我打得最凶,第二次又是因为他,自己才被任弓心当只小狗一样拎起来,甩出去的。想到这里,任远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板着脸,可是语气仍颇为缓和,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任欢又是笑哈哈的往人群中走去。
任远急道:“别急着走啊,就你陪我练练吧?”任远已经看出此时的任欢也到了易筋境第一重天,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胆量和自己‘练练’了。
任欢一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自信自己或许已经打不倒任远,但凭借已经踏入易筋境第一重天的实力,怎么也能够处于不败之地了,另外,要是不敢应战的话,实在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转身,道:“既然任远你这么想,那我就陪你练练吧”,说完,捋起胳膊上的衣衫,折叠在臂肘处,往两边人群里的伙伴们呲牙一笑,其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任远却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一脸从容的望着任欢的每一个动作。虽然说不上他有什么姿态之美,任远却也在那有些复杂多余的动作之中找到了一些类似于‘灵感’的东西,任欢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抬起眼睛,眼睛中瞳仁的每一丝缩小或扩大的变化,仿佛变成了一套密码似的东西,可以以之探知他最本心的心神活动。
而就在这时,任远却再提不起一点战斗的兴致。不是说他退缩了,而是敌人实在太弱了。就像老虎看到一只蚂蚁一般,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以与它嬉戏为乐,因而老虎对蚂蚁是无视的,当蚂蚁想要挑战老虎时,老虎是连动爪子的念头也兴不起来的。
但任欢的身子已经快奔到了。
任远此时心神放松之下,才想起当初也是在这里,自己第一次抱住任凰的细腰,那时还不知道她是女子呢....现在这人群中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她不知道又会在哪里,也许正和她的表哥柔情低语,想到这里,任远的眼神不禁黯然。
这黯然的眼神却被任欢误作为胆怯,他心中一喜,竟出声提醒任远:“小心了,这是《虎炮拳》,黄阶中级武技!”
他的声音当下引起一阵骚动,易筋境第一重竟然就掌握了黄阶中级武技,这就意味着他对武技的敏悟要较常人快得多,也意味着如果遇到同等级的对手,他的胜算将更大,甚至有可能越级挑战!
任远在心神不属之下,身体处于某种本能控制的状态,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只讨厌的苍蝇飞过,便轻轻伸出右臂,一把抓住了击出虎炮拳的任欢手腕,然后毫不费力的一甩。
“砰”
“哎呦!”地上传来的呻吟声才把任远的心神引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出手并不重,因而看也没看躺在地上的任欢,也不顾人群投之以愕然的目光,只把眼睛垂着,意兴阑珊地往内院议事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