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掌柜也早已歇息。沈从容径直回到房中,并未洗漱便向床上躺去。
望着黑乎乎的床顶,满眼却是那人似哀伤似故作坚强的面容。沈从容微微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皱眉。”
“这么多年,你还是重复这句话。”烛火亮起,却更显得那人的身影越发孤独。
沈从容坐起身,靠在床头,瞥了眼藏身灯光背后之人,不屑的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了这恶俗的习惯。”
韩止境缓缓将蜡烛倾倒,蜡烛侧身被融,滚烫的烛液缓缓滴落。他从容的扶正蜡烛,轻轻印在了液滴上。
“又是这闷骚的德行。”沈从容不满的嘀咕。
“就是因为他是他?”
沈从容憎恨他这点,总是做着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总是对她的做法不屑,包括以前经常拿她的曾经笑她痴人做梦。
“你若能成为大魏第一美人,这天下的女子只怕要绝迹了你才可得偿所愿。”
“他为富贵子弟,你不过山野村妇何苦做那些春秋大梦,惹人耻笑。”
“沈从容,我时间很宝贵,没工夫听你那些疯言疯语。他若真有心,为何这么多年没再出现?那般无情之人竟还将我赠之物送之于他。浪费。”
他曾经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便可让她苦闷许久,或许是自己一心所想,罔顾了事实。可经他那样一说,总觉得让人愤懑。
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可击垮她的自信,那么云淡风轻的就可摧毁她的斗志。
你瞧,沈从容瞪着眼,看着韩止境缓缓上扬的嘴角,他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韩止境做作的扫了扫座椅,姿态翩然的坐下,开口便道:“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那可恨的言语,那可恨的浅笑。
可是,他当她还是以前的自己么?沈从容讽刺的勾唇而笑,反唇相讥道:“是又怎样?总比有的人取向不正,断袖为好来得名正言顺许多!”
蜡烛柔弱的火焰晃了几晃,韩止境仍旧淡淡的看着她。
沈从容心中咯噔一下,她没骨气的不自觉的看了看四周,依旧不甚清楚的嘀咕道:“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在这样说,为官多年,又是青年才俊……美貌非常……”
他起身,信步走来,如同田间赏花,花前赏月般的自若。
可沈从容却如临大敌,步步而退。“我找萧煜,莫,你莫不是……”
那人止步。
她说不下去了。
韩止境近在眼前,浑身的气势压迫得她想逃离此处。
她偏过头,不想看他。
“你怎么不继续说呢?”
沈从容如斗鸡般昂着脖子,不甘示弱的说道:“你让我说我就说啊,我为什么要……”
沈从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因为靠自己太近连五官看不清的家伙,直到那人奋力的用舌头顶向自己的牙关,直到舌头传来一阵湿濡陌生之感,直到大脑头皮发麻,浑身不知从何处传来酥软之感,直到感受到浑身被男性气息给紧密的包裹。
她才意识到,韩止境,这个闷骚无比的家伙,竟然亲了她!
她开始挣扎,双手使劲推开他,却被那人一手捉住双手紧紧按在木梁之上,另一只手却不安分的靠近她的臀部。沈从容吓坏了,四面八方奔赴而来的恐惧将其淹没,恍惚间,她竟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年光。
“好啦,哪有这般娇贵,别哭了,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你若再不好生努力,下次受师傅责罚,可别再来找我哭。”
这些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却似乎又在渐渐远去。另一些狰狞的画面出现,不停提示着她这五年来她度过的每一个难捱的时光,都没有这人的参与。
她突然呜咽着哭出了声。
屋内烛火因受热不平衡,也缓缓流下一滩烛泪。
韩止境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他温柔的亲吻过她的泪珠,缓缓将唇印在她的额头。
他松开禁锢着她双手的手,轻柔的将其环在怀中。如同幼时她受师傅责骂之后跑来他这诉说委屈,发泄不满时,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的抚慰。
只是,那只是很早很早之前的曾经了。
久得连他们二人都忘记了曾经他们还那样相濡以沫,相互依靠过。
如同此时,却又不同此刻。
沈从容渐渐安静下来,却仍旧蜷缩在他的怀中。
如果,一切真的只看表面的话,他二人,真的很好,很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比对方更了解自己,然而却又是世界上最不了解彼此之人。
他不困于平凡,她终是不甘于寂寞。
古书云,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可若是背向而驰,是否仍能还君明珠?
沈从容缓缓睁开眼,微微一动便离开了他的怀抱,有些凉薄之感。呵,如此轻而易举便将她心神扰乱,却又如此这般轻而易举的挣脱得开。
她执起锐剪,将烛火剪灭。
屋内漆黑一片,只听见沈从容冷冰冰的开口道:“小韩大夫,如此急迫的想要证明自己,也不必这般饥不择食。我何德何能敢受您如此恩泽。”
她讽刺的笑了笑,声音尖锐刺耳。她说:“韩止境,若有下次,我定让你悔做男子。”“啪!”的一声,她狠狠的用力将剪刀插入木桌之内。
四周静极了。
半晌,才听见那人嗤笑一声,不急不缓,不痛不痒的说道“你既选择了这条路,放浪形骸,不顾礼仪,就该知道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还是说,你只是不希望对象是我?”如同,他与她不过是花间玩闹,游戏浮生。
“你配么?”
“从容……”
“韩止境,比起刚才,现在的你更让我恶心。整整五年,我无你半分消息,你若念及一丝情分就不该如此决绝。我是放浪形骸,不顾礼仪。我只是想站在顶端让世人都看着,没有你,我照样过得好,比你更好。”
“你何必如此与我针锋相对。”
“那你又何曾顾及过我?”沈从容笑着哭出了声,“既然无人相护,我为何不变强自保?我选择这条路有什么错?我选择谁也不会选你!”
屋内安静得异常,静得让沈从容出现幻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蹦跳出来了一般。
“你既要执意而为,我……”
“天下与我,只选一样。”她突然头脑发热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真是无解呵。沈从容在问出口后就后悔了。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想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有信心问这样的问题。
那人一直沉默,黑暗中,沈从容感到了一些自取其辱的的意味。天下与她,呵呵,他肯定是选天下呀。
“天下……”
“滚。”
“从容。”
“滚!”沈从容撕心裂肺的咆哮着,她朝着那个方向释放着自己的愤怒,以及屈辱,“滚!”
黑暗中,恍若一阵风过,沈从容如失了浑身的力量一般顺着桌脚缓缓瘫软。
或许五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很多。
方才那久违了的怀抱让她错误的以为韩止境还是很早以前的止境哥哥,让她错误的问出了那样的问题。沈从容,你是头晕了么?
韩止境站在宵禁的街道上,春寒料峭一如他的心情。望着背后那黑乎乎的窗户,他缓缓转身,从容,其实,天下与你,并非不能并肩齐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