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了眼眼前少年,笑道:“兄台是外地人吧,我们方才所言的小韩大夫是御史大夫韩止境,虽出名不久却已然成为了寒门士子的代表了,因之前丞相韩潭曾居御史大夫便将如今的御史大夫戏称小韩大夫。兄台若想有番作为那便登台演说一番,若有机缘被小韩大夫相中,平步青云直面圣上之事也未必不能成真啊。”
“韩止境……”沈从容低声呢喃道,随即笑了笑,摩挲着茶杯,原来他竟这般有出息了。
“小寒高卧邯郸梦,捧雪飘空交大寒。”他倒是交上了好运道。
醉翁阁内因着那二人的侃侃而谈自发的分为了两派热烈的讨论了起来,如今新皇初登,虽有战乱发生,但少年壮志却也并未因为这些而有所怠惰,反而因为广开言路之举而使得众人兴致勃勃。
一朝功成万古记,哪顾蜚语流言时。
沈从容微眯着眼不言不语,这样的情景竟是那人促成的……
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位兄台……”同桌的另一人唤道,“敢问贵姓?”
沈从容缓了缓,放下茶盏笑眼弯弯。
“小韩大夫来了!”不知谁突然叫道,声音喜悦无比。
醉翁阁突然喧闹了起来,沈从容转头看向门口,那里已被无数寒门学子围堵。学子们近乎狂热的崇拜着被众人环绕的那人。寒门学子的代表,这一说法果真不为过。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继续坐在那。
“诸位……”声音似春风却带着寒冬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便噤了声。
沈从容斜靠在扶梯上,一脚踩在板凳上,一手随意的搭在上面,他看着从门口缓缓而入的韩止境,墨绿的长服衬着他磊落稳重。他面色温和,不喜不怒,却让人觉得亲切。他背负双手,脊背笔直,头颅微上扬,如同一个老学究般,可偏偏那张容颜却让人不得不放弃这般联想。
“谦谦君子,如砌如琢。”连当今圣上也这般评价。
“昔有潘安之貌美,今有止境之容黯。”连京城闺阁中的小姐也能不必忌讳的这般说。
他的确好看,沈从容有些郁闷了。
韩止境目光温和的向众人一一扫过,长发微束,紫色丝带服帖的躺在后背上,一如既往。
他缓缓走到台前,适时地驻了足,转身面向大家,“韩某见今夜月色良好,醉翁阁灯火辉煌,料想今夜必能有振聋发聩之谈了。”他淡笑着看了看跃跃欲试的莘莘学子,继续道:“止境亦曾是一介布衣,经过先帝点拨及当今圣上的提拔方有了今日施展才华的机会。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诸位若有报效朝廷之心,不妨登台而书,为国效力。”他说完,缓缓坐了下来,正对讲台。
沈从容依旧摩挲着茶杯,对大厅中的焦点视若无睹。
虽说大家希望见到这小韩大夫,然而官民未必真能一心,韩止境虽已将身段放低且言语平和,奈何大家仍有些拘谨。
付臣林一挥长袖,于韩止境面前拱了拱手,韩止境亦起身还了一礼。
付臣林绕着走到讲台上方,朗朗说道:“大夫代表圣上体察民情,小民感激不尽,醉翁阁的设立也不可谓不大快人心,终让我等苦读诗书之人有了畅所欲言的机会。朝廷设立此阁必是希望能听百言,知百事。既如此,小民斗胆便在此说上一说。”
“付先生但说无妨。”韩止境淡淡点点头,语调从容而亲和。
“先帝开创魏国,结束纷争,功劳甚伟,二十多年修生养性方得今日太平。然,天下之人,人心不一,为争名逐利而不安守本分之人比比皆是。在朝有各方贵胄,罔顾圣恩,在其位不谋其职,天子脚下,耀武扬威者众多,仗势欺人者众多,作威作福者众多;在外,司马路虽无二心,奈何不尊君臣之分,竟厚颜无耻上奏请封,奸臣刘沮更是以下犯上,穷兵黩武,罪恶滔天。如今,皇榜一出,我等寒门士子自是所求有门,奈何,小民却私以为此举不妥。”
韩止境一手枕着脑袋,歪靠在竹椅上,略长的眼睛看向台上那人,本是略微轻薄的行径却因着那双眼睛的诚挚而让人忽视。他淡淡笑了笑,“止境早闻东林西付之声名,东林圆通,西付刚直,今日见了,果然不假。”
付臣林捏了捏拳,继续道:“大夫或许有大夫的思虑,圣上也有圣上的裁决,然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魏国疆土乃是前人一点一滴打下来的,肃王更是为了这疆土英年早逝。小民以为圣上如此罔顾三州国土百姓,实在不是仁君所为。招贤一举更是如望梅止渴,未必是对症之措。”
沈从容微微前倾,这付臣林的胆子也太肥了。
韩止境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台上那张因为情绪而略带红润的脸,恍惚中似与那人重叠了般。
“韩止境,我要的是你堂堂正正的同我比较,不是这般敷衍!”那人也曾这样义正言辞的站在他面前同他叫板。
韩止境用枕头的手微微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了。
他转而看向四周学子,问道:“诸位,可有其他看法?”
一灰衣男子,捋了捋胡须缓缓站起来,说道:“付公子言辞太过激烈了些,对局势的估计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如今南方虽有战事,却并无大碍,司马路虽失了君臣礼仪,却仍只是一介将才。如林公子所言,如今朝堂最为首要之事自是革除旧制,举贤纳士。古语有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圣上此举正是挑选良才好将之策,岂非未对症下药了?”
“苏公言之有理,圣上高瞻远瞩,岂是吾等管中窥豹之才能领略得到的?”
“陛下宏图大志,定是要大有作为一番,我等定要竭尽全力为陛下解忧。”
付臣林一人站于台上,看着底下的人纷纷言语支持林聂,脸色白了白,他挥了挥手,叹道:“罢了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十年寒窗苦读竟一至于斯,还未入仕个个便如此趋炎附势,何其悲苦。入朝为官若是这等风气,还不若隐居桃园来得心中畅快!”他长叹一声,转身便要走下讲台。
付臣林一语既出,或说中某些人的私心,或因言语太过凄凉而让人心中难受,大厅内继而安静下来。
“付兄,”一声音,似笑非笑却欢快无比,如同枯燥的冬日里的乍一出现黄鹂鸟般的声音使人心中明朗。
付臣林回首,看见大厅一侧,一青衣少年穿过人群一跃而上站在了自己身边,那人捉住他的手腕,眉眼弯弯的笑道:“付兄,此番忠贞之心便要轻易服输么?”
付臣林呆呆的看着眼前矮他半个头的沈从容,他被这笑容晃了晃眼,半晌才道:“兄台,兄台何出此言?”
沈从容继续笑眯眯的说道:“醉翁阁醉翁阁,不在此大说特说一番岂能担得起醉翁二字?”
付臣林愣了愣,方问道:“敢问兄台贵姓?”
沈从容昂了昂头,眉眼微挑,似笑非笑的看了一圈台下之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那正对坐着之人,“在下永州,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