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前,德国柏林。
柏林今日天气好,不像连日来阴雨绵绵,虽见太阳气温却刚好,西南向吹来的微风又清爽,不似前几日那般起风刮得人脸皮痛。
“今日这好天气,又逢假期,该当出去玩得尽兴再回来。”许琢玉从睡梦中缓缓苏醒时,听见同宿舍的同学一边扒着饭盒里的午饭一边用生涩的德语对话。眯眼往外面望去,阳光照耀,洒在宿舍楼前坪草地上倒是恰好。只是头痛得厉害,翻个身打算继续睡着,却逢邱承臻来找他。
“琢玉。”邱承臻站到许琢玉的床边,“天气这般好,怎的还懒在床上?”说着便掀开许琢玉的被子。
许琢玉无奈,眯着眼按摩着额头坐起身来,语气朦胧道,“我倒是饿了,去帮我打盒饭来。”
邱承臻呲笑一声顺势坐下,“啧啧。昨日本是别人生日宴会,你倒去喝得烂醉。真是丢脸,可怎值得你那般作自己?现在头痛欲裂,呵,也是活该。”
许琢玉低头回避阳光,微笑道,“赶紧去给我打饭去。”说着还踢了邱承臻一脚。
许琢玉起床整理衣物时,一封白皮信封却从衣袋里掉出来。拾起来看,封皮上没有署名,亦没有封口。本以为是邱承臻不检点又与谁传情书,侥幸地拆开来看。书信之人将德文写得比不及中文娟秀,又比英文多些生气。
卡佛:
宴会巧合,女不知君名,暂称卡佛。看君背影寂寥,想来失意缠身。不忍打搅君之消愁之乐,又惶恐君之酒多伤身。特此书信与君,望君珍重。但凡世事,后再纠缠,究其根本,原不过个人心结。君若无人倾畅,女愿与君笔友,不探身份,来往诉说。Tapas y mas 邮箱,三日为期。君若无意,置之笑忘。
蜂鸟
许琢玉看完,觉得有些莫名。信中所写借酒消愁烂醉之人,倒不像是花花肠子的邱承臻,更像昨日在同学生日宴会上失礼的自己。
恰逢邱承臻打了饭回来,“承臻,你近日来可有去招惹洋姑娘?”
邱承臻白了许琢玉一眼,“怎的你又这般瞧我?我又不欢喜洋姑娘。”
许琢玉嘴里含着饭问道,“你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里?”
“没有。赶紧吃完了出去。”邱承臻稍有不耐烦。
一句“不探身份”倒让许琢玉动了心思。第二日便拿着回信去了位于学校临街上的Tapas y mas 餐厅门前的邮箱。虽说与蜂鸟作了君子之约,可到底好奇心强。一连在邮箱周边蹲守了三天,未果。
蜂鸟:
君见失态之面着实抱歉。亦谢君书信开导安慰。与君笔友,无所隐事可瞒。初次书信,从礼所需,勿谈及己晦涩之事。吾本乐之人。如君所言,世事终逝。问君安好,答君牵挂之心。Tapas y mas 再见。
卡佛
因为许琢玉没有写上日期,再收到蜂鸟的信已是一月之后。
“一月的时间,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才给我写了信。”想到这里,许琢玉收起手中沾满泥土的白色信封包裹的信,划起火柴点燃。稍有些失望道,“可是苏芸,那背影分明就是你。我记得清楚。一年不见,如何不肯与我坦诚?”
〔2〕
卡佛:
当君拆开信封,心中定有埋怨。愿请听吾解说其中缘由。信中君未提及时间,加之近日来同学身显病况,照料同学使君等待一月有余,心中愧疚。不知君近来可好?心中忧愁可有减轻?不妨告知笔友,了却熟人间尴尬,又与君共分愁,两全之美。旧址邮箱,三日为限。
蜂鸟
刚收到信的时候,许琢玉又带了些少爷脾气,埋怨蜂鸟让他等待如此之久。索性把信扔进抽屉里,到第三日消了气才拿出来。写信时,偏巧被宁源瞧见。
“琢玉,这是给谁写信呢?”
宁源来得突然,许琢玉慌忙收起信纸来,“前些日子认识的笔友。”
“怎的?德语写信。不成笔友是位洋姑娘?”宁源笑道。
许琢玉心下一惊,着实未曾想过此事,找了牵强的理由答道,“哪里来的洋姑娘?不过为了练习德语。”
经宁源提醒,许琢玉着实想知道蜂鸟到底是哪国人。倒不是如邱承臻那般不喜欢洋人,不过更希望蜂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文化渊源而已。把疑问写在信中,后又纠结又划掉,如此纠结往复,到头来仍是决定先缓一缓,如此唐突显得失礼。换了张纸又重新书写。
蜂鸟:
真心稍有懊恼,君如何这般无礼又不回信?想来如此倒是吾错在先。不知君近日可好。吾近日忙于功课,尚无闲暇顾及其他,故此尚好。君担忧问忧愁,着实感谢。言之无面,愿君休得嘲之。吾本倾佳人,佳人无意与之。及今为人妇,不愿见之,故离乡远来柏林。老友相见,三日为期。
卡佛
信刚寄出去,许琢玉便听闻白婧芫母亲去世的消息。心中挂念至极,来不及与蜂鸟告别便定了回国的船票。
“可是啊,婧芫已有大哥,怎的还会再需要我?”许琢玉自嘲。那次义无反顾回国,虽见到日夜牵挂的人,偏偏自己惹了身伤痛回来,好似坠入地狱轮回般痛苦。再回柏林,许琢玉急忙去邮箱取信,想要与蜂鸟一诉伤心。恰好碰到了邱承臻与宁源两人吃了饭从餐馆出来。邱承臻与宁源先是大惊,缓过神来就拉着许琢玉往无人处去。
“琢玉,你何时回来的?”邱承臻问道。
许琢玉露出焦躁的神情,“刚回来。”
“小嫂子怎样了?”宁源止不住问道。
许琢玉冷笑自嘲,“有大哥在,照顾她照顾得很好。”
邱承臻见许琢玉神情不定,加之再见时许琢玉奇怪的举动不禁担心起来,“你怎么大街上乱翻别家店面邮箱?”
许琢玉也没了心思隐瞒,坦言道,“我去取信啊。笔友写给我的。”
邱承臻再想接着问下去,许琢玉却没了解答的耐性,转身又往Tapas y mas餐厅去。好似那里能让他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