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元年,七夕佳节前夜,大夏的大长公主段紫陌与太傅尹默寒在鹊桥畔的避雨亭摊牌。
段紫陌一身素白,虽然年纪不大却已见倾城之色,她对面的尹默寒是大夏第一美男子,这俊男靓女一对璧人此时却没有半点喜悦羞涩之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段紫陌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踉跄退到了亭中的石桌旁,仿佛不认识眼前爱了多年的男人。
“我和若兰成亲是早就定下的事,不能更改。”尹默寒无奈地看着她,淡淡地说,“紫陌,你要知道,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却要娶别的女人!尹默寒,你真让我恶心。”段紫陌含泪注视着曾经以为会和她携手走完一生的男人,自嘲地笑了。
“这个亲,我必须成,没有反悔的余地。”尹默寒看着心爱的女子,心底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本能地伸出手想为她擦拭眼泪,被她一扭头躲开了,只得讪讪地僵在半空。
段紫陌看着尹默寒的举动,微微冷笑。罢了,勉强执手不过是无力纠缠,何必两败俱伤!
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泪珠,段紫陌的唇角扯出了一个浅微的弧度,颤抖的手指从头上取下了他赠给她的凤凰金簪,轻轻地递到他的手里,“既然决定成亲,就不要三心二意,好好爱她。”
“这是我送你的,我不会收回。”尹默寒拒绝拿过金簪,正如他拒绝把心交给未来妻子。
段紫陌冷笑一声,将金簪放在了石桌上,“不是我的,我不稀罕。”
没有温度的话语,疏离冰冷的眼神,决然而去的身影,让尹默寒打了一个寒噤,他张张嘴,想要叫住她,像往常一样把她拥入怀中,温言细语解释给她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还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走在喧闹的大街上,段紫陌拢了拢双鬓有些凌乱的散发,一滴泪水随风而落。
七夕佳节,尚都万民欢腾,大夏信王兼太傅尹默寒与相国卞承宗之女卞若兰奉旨成婚。
远离喧闹的都市,城北寂静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辆挂着玉铃铛的马车。
段紫陌窝在冬暖夏凉的马车内,一心一意的看着医书,想把尹默寒从脑海中赶出去。
据说城北的木云山上长着一种叫做往生草的药草,这种草药很奇怪,只有七夕这一天开花,花瓣花蕊皆可入药,能令人起死回生。
段紫陌犹豫了一下,决定干脆进山采药,使自己忙起来,忘记尹默寒成婚的事情。
将马车停在了一间山神庙外,段紫陌一路上山采集往生草的花朵,刚好装满一袋子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大雨伴随着雷声闪电倾盆而下。
赶紧打开百宝囊中取出一把油纸伞,她迈着小碎步眯着眼睛在氤氲的水雾中艰难的辨识着脚下的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自己停在庙外的马车。
“呦喂。”段紫陌不知脚下踏中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她蹲下来,摸了摸那人的心脉,还有微弱的跳动。
段紫陌的众多师父中有一位是以天医之称的天上老祖,她自幼学医,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座右铭,自不顾男女之别,将满身血水混着泥水的男人拖进了马车之中。
仔细地看着男人身上的伤口,除了皮外伤,还有极严重的内伤,好像还中毒了。
“好重的伤啊,胸口最重的一道伤口像是被天蚕剑所伤,还中了梦魇之毒。”微微皱了皱眉头,段紫陌从座位底下拿出了一个沉香木的小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块白净的帕子。
“救人要紧,心不正意方斜,我是为了救你,没别的意思。”段紫陌说着,将男人连着皮肉的血衣全都扒了下来丢在一边,只留了一条亵裤给他。
沾着一坛子上好的梨花白,她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身体,待身体干净后,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他身体的几大穴位上扎了几针。
“伤口已经腐烂了,不太好办呐。”段紫陌怕他接受不了接下来的剧痛,又拿出一块帕子塞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受不了咬烂舌头。
男人还真是硬气,尽管被她的金针入穴扎得浑身抽搐,潜意识中还是咬牙硬挺,竟没有出现段紫陌最怕的结果——活活的疼死。
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段紫陌再次用加了药材的梨花白清洗了他的身体,往他身上抹了厚厚的一层金疮药和消痕膏,用纱布包好,喂了他一粒自制的丹药。
看着男人的脸色有些好转,段紫陌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找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衫给他套上。做完这一切,她靠在车壁上合上了眼睛。
殷承夜昏迷中,意识似乎飘荡除了体外,脑子里不断地闪现了自己一生的过往。他不明白,卢瑾瑜和自己到底算什么,他们两个究竟谁背叛了谁?
从小被父母抛弃,被养父虐待,被众人恐惧,只有卢瑾瑜是他的兄弟,是他最信任的人,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他只爱权利地位的女人背叛他,伤害他?难道二十年的弟兄之情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青楼女子?
当利刃穿胸而过的时候,再多的自欺欺人也不过是枉然。仇恨厌恶的目光,让他比被下毒被偷袭还要痛,他的兄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复存在了。
猛地睁开眼睛,他突然坐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
段紫陌被他闹出的动静惊醒,她过去扶住男人,小心地擦去他唇角的血迹。
“你终于醒来。”自认为是阎王敌的段紫陌乐呵呵地说。
下一秒,她突然愣住了,男人手上凭空冒出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架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男人眼神冷冽,散发着一股煞气,如同巨蛇一般盯着他的猎物。
“是谁派你来的?”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很好听,却让段紫陌后脊梁发冷。
“是我救了你。”段紫陌也是个从小被吓大的人物,用同样阴冷的口气说。
殷承夜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弱质芊芊的小女子,他冷笑一声,手上的匕首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压了压,挑眉道:“这年头谁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实话,你是谁派来的?”
段紫陌火了,姑奶奶救了你还成了罪人了?她手中暗暗扣着一枚银针,冷笑着说:“救人还需要理由吗?早知道你翻脸不认人,我刚才还不如让你自生自灭,还脏了我的马车。”
殷承夜眼睛微眯,很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十年来,敢这么跟他说话的,除了那两个该死还没死的人,都已经下黄泉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了。
“好,有胆识。”说着,他刀锋一转,作势要割破她的喉咙。
段紫陌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闭上眼睛准备放手一搏。她不想死,却也不想躲开,或许她死了,所有的烦恼就都没了吧。不知道听到她的死讯,尹默寒会不会为她而流泪。
殷承夜看着任由他宰割的段紫陌,心中微微一动。他阅人无数,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些人说的话是假的,他都能看得出来。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不求回报的好人。
一阵凉丝丝的感觉,段紫陌睁开了眼睛,殷承夜的匕首不知被他收到了何处,捂着胸口半靠在银狐皮毛的垫子上闭目养神。
段紫陌咬了咬嘴唇,心想要不要把他赶下马车,若是出言赶他,他的伤还没好,万一中风感染什么的,她不就白救了吗?但是不赶他下车,她心里又不平衡,看着他就来气。算了,他不走,她走算了,大不了把马车送给他,不过药箱什么的她得拿走。
“我饿了。”貌似睡着的殷承夜突然来了一句,把拿着药箱蹭到车门的段紫陌惊得差点摔倒。
“你说什么?”段紫陌被他云淡风轻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气得炸了毛,叉着腰叫道,“我是大夫,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仆人!”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宫廷云锦,好料子。”殷承夜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段紫陌气得嘟起了嘴,又想起了男人的武力值,只好认栽,将自己珍藏的油酥肉饼递给了他,“我不是怕死,我是菩萨心肠,好不容易救活了你,不能让你饿死。”
殷承夜心下暗笑,这丫头倒也实诚可爱,不过能面不改色的扒光一个男人,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以后还如何嫁人?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暗暗嘲讽,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哪有资格去为他人着想!生死一回,他竟也学会了伪善二字。
段紫陌的灵丹妙药十分管用,昏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殷承夜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十之七八。这一夜,段紫陌算是领教了殷承夜的毒舌功夫,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嘴竟然也能如此刁蛮,比起她叔父后宫的那些女人不遑多让。
心疼地将食物全部贡献出来,她托着腮帮子看他十分优雅地狼吞虎咽。
段紫陌心地善良不假,但她也绝对不是圣母玛丽苏,对于这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辈的男人,她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忍心放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救命之恩,殷承夜铭记于心,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必定十倍偿还。”殷承夜将头上的一个紫色水晶饰品放在狐裘上,郑重地说,“我现在答应你三件事,只要你拿着这信物去天音阁,不管多难之事我都会替你办到。”
三件事?为什么不是七件?段紫陌很好奇这些江湖中人恶俗的报恩方式,却没说出口。天音阁,殷承夜,她好像听影卫们说起过,记不清了。
“你的伤都好了吗?”段紫陌问道,昨天还奄奄一息,今天就欢蹦乱跳了,还真是高手啊。
殷承夜的眼中泛起了一丝笑意,他点点头,抱拳道:“就此别过,希望以后有缘相见。”
段紫陌点头,再看他时,人已经掠出了很远了。
看着银狐毯子上的血迹,她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又剩下她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