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紫陌把那黑衣人的面纱摘下来后,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殷承夜冷笑一声,招呼手下将人带了回去,严加看管。
“真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他。”段紫陌捂着额头,虽然已经猜到了结局,却还是不愿相信。
“现在知道总比被蒙在鼓里,真出了事儿后悔莫及强许多吧。”殷承夜低声道,“证据确凿,卞承宗百口莫辩。你要做的,就是秉公处理。”
段紫陌点点头,紧走几步来到卞承宗跟前,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卞承宗不敢直视段紫陌清澈得毫无邪念的眼睛,别过头,收敛起几分戾气,显得格外沮丧。
“为什么?你想要的是什么?”段紫陌盯着他问道。
卞承宗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叹了口气,涩然道:“老臣无话可说。”
殷承夜冷眼旁观,其实以卞承宗的声望和地位,这种事根本就不用亲自出马。能让他如此沉不住气,亲自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必须要保护的人。
段紫陌心里憋屈,三朝元老声名显赫的相国竟然是个戴着伪善面具的画皮!正义凛然的表皮下掩藏的是一颗邪恶的野心。这样的人竟然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叫天下千千万万相信他的百姓情何以堪?叫一直追随他的无辜文人该如何自处?
“带下去,打入天牢,朕亲自审理。”段紫陌含悲吩咐,“记住,不要让他自尽。”
深吸了几口空气中的凉气,段紫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殷承夜见她自己想开了,松了口气,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道:“回去吧。”
段紫陌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回走。这个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段紫陌打了一个哈欠,感慨地道:“林叔叔的案子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名义也能恢复了。我真是不明白,卞相和林叔叔是从一个村里出来,一起爬过死人堆,一起成了开国之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可见权利真不是个好东西。”
“权利这种东西,当你没有的时候渴望拥有,拥有了之后就不会舍得放弃。”殷承夜突然想到了卢瑾瑜,同样同生共死闯出了一片天地,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你不会变吧?”段紫陌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二叔说每个人都有价码,只要高出价码就能买到任何东西,包括人心。但是爹爹当年告诉我,真心只能用真心去换。”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殷承夜笑了笑,“你爹说得没错。只不过,真心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换到真心,也有可能换到背叛。”
“你肚子饿不饿?”段紫陌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惆怅,扯开话题道,“我有些饿了。回宫之后煮面条吃吧,我喜欢你煮的面条。”
殷承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搂住她的腰,运起了轻功……
回到皇宫,段紫陌在跐溜了一大碗青菜肉丝面后,洗洗涮涮在未央宫就寝了。躺在檀香木的大床上,段紫陌睏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就是没有半分睡意。
殷承夜躺在了旁边的软榻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玉屏,听到段紫陌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不着吗?”殷承夜几乎忘记了,她是个大夫,白皙的双手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的。
“嗯。一想到明天将要面对的,我的头就很疼。”段紫陌自问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她能做到自私却不能做到凉薄,对于卞承宗,她有仇恨,也有怜悯。
“卞相几十年来对大夏是有贡献的,而且曾为了大夏的江山,舍掉了自己的骨肉。对于他,我终是不忍心下杀手。”
世人只知卞承宗站在权力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将旁人的命运玩弄于手掌之中,却从不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是为了救襁褓中的段紫陌,他将自己的儿子和结发妻子推到了两军阵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被万马踏为肉酱。
“你是君王,即便不忍心,有些事情也是要做的。这是你的责任,比起一人的性命,天下人的性命更为重要不是吗?”殷承夜淡淡地道,“若是真心软,便赐鸩毒吧。”
段紫陌愣了愣,又开始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段紫陌洗漱完毕,赶往天牢。只一夜的功夫,卞承宗的头发全都变白了。他安静的坐在牢里,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冷漠得可怕。
“皇上。”见段紫陌走了进来,他从容的跪下行礼,仿佛这里不是天牢而是朝堂。
“相爷,你为什么要诬陷林将军,杀害你自己的女儿?”段紫陌坐在草甸子上,像是和他聊天一样,低声询问,“我从不相信你会通敌卖国,告诉我原因?”
“老实说,我认为你并不适合做皇帝。”卞承宗看着她,怀念地说,“你和皇后娘娘太像了,心地善良又出身高贵,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又很少在宫里住,从不知道这宫里是个怎样的地方。这种地方,无情才能活下去。”
“卞相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很清楚。”段紫陌怅然地笑了笑,“但是错就是错了,你陷害忠良,克扣边关粮饷,与漠北南疆暗通,这是事实,你无从狡辩。”
“林淮勇是我诬陷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卞承宗沉默了一会儿,道,“当日若不是他,我也不会遇见水芙蓉那个贱人。”
“水芙蓉是南疆的奸细对吗?”段紫陌问,“为什么不告诉我爹或者二叔?”
“她在我的身上中了蛊,我只能受制于她。”卞承宗苦笑着摇摇头,“我好不容易把水芙蓉送给了杰黎,是林淮勇这个笨蛋,又把这个贱人给我弄了回来。”
“林叔叔好心办了坏事也非他的过错,你就恨毒了他,害他一家三十余口的性命?”段紫陌仁厚的性子也被他的恶毒激起看火,“他和你几十年的兄弟,你就一点都不念你们曾经的交情吗?卞相,他曾经救过你的命!”
“我也要保住自己的命。杰黎那老不死的东西,竟然用水芙蓉的身份要挟我,我能怎么办?我的清白名声和威望不能因为一时不查的失误而……”
“卞相!”段紫陌打断了他自私自利的话语,“卞若兰之死是你指使的,因为你知道她并非是你的亲生骨肉了,对不对?”
“不错。当日我失了亲骨肉,膝下一直无子。对于卞若兰,我疼爱有加,甚至为了她,我牺牲了我多年坚持的原则,将皇上与信王拆散。”卞承宗惨笑了一声,“你可知那日我恳请皇上赐婚之时,心中是多么纠结?若兰成婚之后,我才从林淮勇劫到的迷信中得知,我疼爱有加的女儿并非亲生!”
“生恩不及养恩,你养育了她十几年,如何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段紫陌愤然问道。
“我不能让她和她娘一般再祸害默寒,不能让大夏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卞承宗猛地抬起头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报复。她从水芙蓉的札记中找到了一种厌胜之术,想要用琼花宫灯为媒介暗害皇上。那日,我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出去,也悄悄跟了出去,见她与泽焰相见,两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泽焰没有带走宫灯,她气急败坏,召集了些南国的死士想要进宫行刺。我一时气愤,便将她杀了,烧了那害人的玩意。”
“卞相,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朕,非要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皇上,臣老了,风烛残年,本也活不了多久。”卞承宗复又跪在地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成百年身。老臣自知罪无可恕,请皇上赐老臣一死。”
“卞相。”段紫陌不是没有听出卞承宗的话存在着疏漏,也知道他一定是在保护一个在他心里十分重要的人,她可以继续逼问,但是,她不忍心。
“皇上,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后宫之地与朝前息息相关,切不可一意孤行,乱了平衡之术。”卞承宗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信王无辜,完全是因为老臣之过。皇上,他与卞若兰只是挂名夫妻,并无夫妻之实。望皇上明察,还信王一个清白。”
“卞相,你到底还是为了他。”段紫陌叹了口气,“朕答应你,善待信王,迎他入宫。”
“谢皇上。老臣自知无言面对两位先皇,请皇上将老臣的尸首火化,撒于风中吧。”
段紫陌看着卞承宗一夜之间苍老的面容,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顺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手中。
卞承宗眼圈红了红,抬头看了看她,眼中有欣喜也有内疚。
段紫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卞承宗看着她萧索的背影,嘴唇抖了抖,始终没有再开口。他跪下,磕头谢恩,从容的吞下了段紫陌给他的那粒药丸。
段紫陌微微踉跄的步出天牢,就见殷承夜负手立在牢门口,目含担心的望着她。她忽然觉得心里一紧,鼻子酸了一下,眼泪在眼圈里晃来晃去。
“承夜。”她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丝笑容,“我做到了。”
“不想笑不要勉强,很难看。”殷承夜的眼睛闪了闪,双手伸开抱住了她,“对不起。”
对不起,明知道你做不到,我还要逼你去做……
段紫陌轻笑着,泪水悄悄的滚落到了他的衣襟,淡然地说:“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么生分的话了。我已经答应卞相的临终请求,让尹默寒入宫。”
殷承夜心中忽然升起一丝酸涩,微微蹙眉,手揽着她的要轻声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