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机缓缓穿过隐形护盾的力场,在学院上空盘旋,等候进入内部停泊航道。
这时候,当初广场上为了应付兜率宫的来访而临时搭建的三维模型建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小型传送平台,从空中望下去,恍如一片莲池秋月般的景象。
如果需要长距离跨越星际和光年,跃迁技术无疑还无法做到,不过几百米到数公里之内的短途传送,其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近程之内的推动加速运动,已经渐渐开始应用于实用。不过无论这项技术日后有怎样的前景,对孙武空来说,不过是他在学校度过的第一年中最好玩的玩具之一。
徐蒲缇抱着孙武空站在舷窗旁朝下俯瞰,学院上百平方公里的面积,隐藏在一片山水丘陵之间,甚至有一条小河从中横穿而过。
“武空啊,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学校啦,这个地方虽然不算是繁华都市,但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曾经产生过上百项高端学术成果,以后你就在这里用功学习,成就未来,好不好啊?”
孙武空揉着眼睛迷茫的看了他一会,很严肃的摇了摇头。
“切!一边去!”阿琛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从徐蒲缇手里接过孙武空,“你在这里好好读书,没事的时候姐姐带你去抓蟋蟀、钓鱼、爬山、游泳,好不好?”
这一次孙武空干脆的重重点了下头,大声说道:“好!”
“你这样介绍很不全面嘛,”徐蒲缇忍受着助理鄙视的目光,还打算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来,“起码同学团结友爱,学习气氛和谐这些优点你完全都没有……”
“咦?徐老师,那边有人打架!”孙武空的视力极好,远远的看到学院的一个角落里似乎发生了什么。
“打……打架!?这群作死的货啊啊啊啊!”徐蒲缇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子噼里啪啦的摔碎了一地,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视觉结构,也看清了那边的混乱,立刻黑着脸接入学院主通讯线路,抓过话筒喊了起来。
“1125,970区域是谁负责的,赶快给我滚过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愤怒的咆哮声像炸雷一样朝四面八方翻滚而去,霎时间安保监察室里窜出两个人影,手忙脚乱的登上悬浮机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出事地点飞驰。
学院里并不禁止学生私下里彼此之间的殴斗。事实上,作为一个异能者汇集的地方,彼此之间的摩擦、挑衅、比试几乎不可避免,只要不出现过于惨重的伤亡,反而能在实战中迅速促进战斗水平的提高。所以虽然校规里明文规定了所谓团结友爱、不得打架之类的条款,监察队也都一向睁眼闭眼,不闹的天翻地覆通常不会插手。
不过被打了脸的徐蒲缇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当即打开顶部舷窗,一手提着孙武空,发动瞬间移动能力出现在现场。
作为最高领导,他也记得学院的传统。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虽然给予弱者以保护,却不能事事处处都以保姆的形象出现,更多的是要他们自己来争取。
两人站在一座物资仓储楼九楼的装卸平台边缘,这地方除了每个月月初的物资调拨入库,很少有人过来,而斗殴的现场就在他们脚下。
一方是四个人,身穿学院的制服,看年纪都在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异能者的真实年龄很难通过外表来判断。另一方却只有一个人,身材比他们高大的多,相貌却异常丑陋,皮肤黝黑,毛发浓密,环眼长鼻,最奇怪的是头上还有一对角。
“徐老师,那个怪叔叔是谁?”
“哦,那是西牛贺洲一个比较稀少的亚人种,前几年在地壳变动引起的大地震中灭绝了,我当时经过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个回来。”徐蒲缇耸耸肩,“你也别叫他叔叔,他们成熟期早,看起来老,其实比你大不了几岁。知道吗?”
“不懂哎,”孙武空朝下面看了看,摇了摇头,“徐老师,亚人种是什么意思?地壳变动是什么意思?成熟期又是什么意思?”
“呃……什么意思么……”徐蒲缇挠了挠头,想起了阿琛的办法,“就是……他是个牛头人!长着牛头的人!”
“明白了,牛头人啊,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哦。”
但看起来厉害并不能代表实际的水平,牛头人魁梧的身躯被接二连三的击中,头上有好几道被打裂的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淌的满脸都是。那些穿制服的学生似乎拥有相当不错的技巧和配合,他徒劳的挥舞着粗壮的手臂试图抵挡一些伤害,却惹来了新的一轮更凶狠的痛击。
“闪开!看我的!”
两名学生抢步上前,双拳齐出,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牛头人跌跌撞撞的后退,第三个人跃起在半空,一脚踢向他的头。就在他举起双手试图招架的时候,第四个人悄无声息的靠了上来,一只手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狠狠一记崩锤敲在牛头人的肋下。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皮肉在高温下灼烧焦糊的气味响起,牛头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也支持不住,向旁边踉跄了两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随即被人围在当中,拳脚雨点般的落在他的身上。
牛头人被打的来回翻滚,只能蜷缩起四肢,努力护住头脸,偶尔在痛苦的呻吟之中夹杂着一两句口音古怪的求饶声,但却是毫无用处。
“徐老师,他们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要打他?
徐蒲缇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如今已经不是当年封神之战前夕,各类亚人种风光一时的日子了。因为本身寿命较长,相对繁衍问题也就不那么急迫,但在战争中,大量天生具有出色战斗力的亚人类被各方面势力想尽办法拉入己方阵营,在短短几年间,前赴后继的陨落在前线。
战后,盛极一时的亚人类文化彻底衰落了下去,几乎五分之四以上的种族也随之消亡。从最早被原始人类当做神一样崇拜,到处处被针对被追杀,在人类占据绝对主体的社会中,亚人类由于与众不同的外形和生活习惯,渐渐沦为怪物、邪魔、奴隶、劣等种族的代名词,甚至不少极端的人类主义者喊出了灭绝亚人类的口号。
徐蒲缇并没有什么种族主义情节,不然也不会允许牛头人留在学院里,不过他同样不愿意充当什么保护组织,当初救人只是出于研究目的和兴趣的一时好事,事后也就抛在脑后。对于被环境和历史所淘汰的种族,他从不会报以同情。
但他不是,不代表学院里没有人类主义者,虽然只是极少数。而只要不闹到出现伤亡或者退学,学院的传统也决定了董事会一般不干涉学生之间的恩怨情仇——从某些方面来说,混不下去也可能是个人情商和交际能力不足的体现。
可是这一切,他又该如何解释给一个五岁的孩子听?
“呃……因为……因为……他们之间……嗯……关系不好吧。”
这么一个算是通俗易懂的含含糊糊的解释并没能让孙武空满意,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仰脸问徐蒲缇。
“关系不好为什么要打架,阿妈说小朋友们不应该打架。”
卧槽!你这种大杀器一样的问题该怎么让我回答!‘你阿妈说过’算是个什么评价标准啊啊啊啊!!
徐蒲缇心中顿时如同千万只夔牛一起咆哮而过,几乎当场呛出血来。
他并不是无话可答,理由当然有很多,甚至可以提前对小朋友进行人生观和强者语的教育:比如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比如我命由我不由天;比如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比如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比如……等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在面对其他人,甚至是张坚和李伯阳的时候,他都可以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的扯淡,但低头看看孙武空那清澈明净的眼神,却实在说不出‘他太弱被打了也理所应当’之类的话语。
好在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沉寂,也化解了徐蒲缇的尴尬。而下面的人也一样听到了警报,几个人立刻选择了撤退。
“是安保组,快跑!”
“丑八怪,识相点就赶紧给我滚出学校!”
其中一个人又狠狠的朝倒在地上的身影踹了一脚,这一击正踢中那人的肚子,牛头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浑身抽搐着瘫伏在地上。袭击者转过身,匆匆和同伴一起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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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秒钟之后,安保组的巡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A715呼叫安保中心,已到达事故现场,A716继续追缉肇事者,目前有伤员一名,伤情未明,OVER。”
向安保监察中心回告完毕,A715号巡察员从车后的急救箱里取出紧急治疗喷雾疾步跑了过去。
“喂,你没事吧。”
倒在血泊里的牛头人实在说不上没事两个字,整张脸肿的已经看不出五官的样子,厚厚的嘴唇翻起几道长长的伤口,两颗被打落的牙齿和着黏液和鲜血一起滚落在地上。眼角也裂开了,原本就有铜铃大的眼睛现在却肿的像桃子,一抹泪水沿着凹凸不平的脸滴落下来,整个人倒在角落里,微微喘息着。
“卧槽!”
牛头人身上的体味和血腥的气息让A715号皱起了眉头,他对这种怪物似的亚人种也没什么好感,不过尚且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打开医疗喷雾对眼前的伤号进行紧急救治。
这种医疗制剂能够对有机体的伤势进行有效的初步缓解,起到止血止痛、供氧镇定、防止感染等一系列作用,一直是包括军队在内的各方面急救需求者的首选产品。果然一分多钟之后,牛头人的肩膀动了动,慢慢的抬起了头,随后扶着墙壁,一点一点蹭着墙坐了起来。
“喂,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疗中心?然后去安保部备案?”
面对巡察员的询问,牛头人连忙惊恐的摇了摇头,医疗中心同样有好几个人不欢迎他,在治疗的时候用大型输液针头故意失手重来更是小菜一碟。好在他们一族的身体恢复能力强悍,只要休息两天,伤势就能恢复大半。
“真的不用?不用我就走了?”
A715号又问了一遍,他巴不得对方主动放弃这个权利,自己也少点麻烦,只是按照规定最少要确认两次,巡察车上都有监控记录,多说一句到时候不怕被人赖上。
“不……不用……,谢……谢……”
他的声音像是振动的沉重的铜钟,口音也颇为怪异,但A715号却根本没打算听完,已经跨上机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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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发动机的轰鸣渐渐远去,牛头人捂着肋骨,努力想站起来,只是晃了几下,又颓然坐倒,喘息着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鲜血。
这种殴打每隔七八天就会有一次,也许是这群人,也许是那群人,虽然学院里绝大部分人并不仇视他,但也极少有人打算为他出头。为了个亚人类去得罪自己的同族,实在有些犯不着。
他不想也不敢离开学院,当初从天崩地裂的毁灭之境中将他救出来的徐蒲缇那天神般的身影和力量在他心中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让他生不起一点反抗或者背叛的念头。但这个人虽说不讨厌,似乎也并不喜欢自己,更何况他根本不敢拿这种事去给徐蒲缇添麻烦,他是学院权力最大的人,而自己只是一个贱种。
没错!
贱种!贱种!贱种!丑八怪!丑八怪!该死的贱货!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那些无情的嘲笑和唾骂仿佛依旧不停的回响在耳边,牛头人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和膝盖里,双肩抖动,发出一阵无声的呜咽。
他闭起眼睛,任凭自己在黑暗中痛哭流涕,直到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这么快又来了么?牛头人惊慌失措的抬起头,却被一抹晚霞刺的睁不开眼睛。
在这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一个衬着金色光晕的小小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别哭了,给。你看,这是我阿妈亲手给我做的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