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外观还是功能上来说，天宫都不是一个空间站，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太空堡垒悬停在星球轨道之外。从最外层看去，笼罩全城的能量屏障之下，川流不息的战舰和火炮将所有出入港守卫的密不透风，随时待命的远征军团在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向远方星域投放一次大规模的综合打击。而在内环却完全是一派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气象。

灵霄大厦是整个内环的核心，螺旋而上的三十三层建筑，象征着无上的威严与权利。从上面鸟瞰下去，整个天宫的景色尽收眼底。

张坚背着手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一言不发，过了半晌，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伯阳先生说没问题？”

“是，伯阳先生说没有异常发现，不过要我们暂时加强常规监控。”李长庚恭恭敬敬的弓着腰回答道，没有丝毫不满。

作为一个普通行政人员，他进入天宫的时候还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到如今白发苍苍，虽然在现在的医疗水平之下，人类的平均寿命大为提高，现在还说不上垂垂老矣，但精力体力比起从前毕竟有着不小的差异。而眼前这个人，数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依旧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威严的国字脸，浓密的双眉，疾雷破山而不惊，白刃交前而无惧的沉稳，如精准的仪器一样，分毫不差的衡量着整个空间站的运作。

比起伯阳先生，他更像是天宫真正的神祗。

李长庚当然也希望拥有长生不老的时光，但不知道为什么，伯阳先生很久以前就不再接受新的基因改造手术，只是把自己关在兜率宫里，钻研攻克各种技术难关。而李长庚身体素质有限，虽然有着良好的人际交往天赋，但普及型手术的风险对他来说实在几率过高。

“嗯，我知道了。”张坚点了点头，“让地面部队暂时加大巡逻频率，必要的时候，通知舰队巡航。”

“是！”

听着李长庚远去的脚步声，张坚转身回到办公桌前，轻轻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累。

在这个位置上，张坚已经坐了将近一千年。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从他面前走过，然后日渐衰老。他也看的出李长庚的渴望，但长生不老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他们都只看到长生所带来的光芒，却想不到永恒背后的凄凉。

对他来说，死并不算什么。长久的生命，意味着无尽的孤独，无论任何东西都不可能阻挡时间的流逝和侵袭，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孤身一人，冷眼旁观。当看着朋友、亲人、爱人、仇人一个个、一次次倒了下去，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没有了欲望，无所谓满足，神经似冰霜，意念如铁铸。不为名，不为利，甚至连掌握权力的快感都没有。

他只想着一件事——用精确至极的制度，让天宫万古长存。

张坚知道许多人，包括李伯阳在内都对他的做法感到不满，杨戬那次险些酿成叛乱的暴动更是大大引起了人们的疑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李伯阳无疑是全世界最顶尖、最杰出，也是对远古科技以及大灾变之年研究最深的历史学家（李伯阳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年龄），他尊敬他，但并不欣赏他。政治从不是靠着基因、科学、改造或者能源发展就能趋向理想化的东西，而是暴力与利益相融合妥协的产物，空有热情和理想是没有用的。至于其他人，更是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自私、狭隘、嫉妒，越是生命短的有限的人，却偏偏要在有限的生命里诞生出这些无聊的东西，在彼此争斗间白白消耗掉宝贵的时间。

自己并不是个独裁的君王，相反，在任何大大小小的会议上，他能够容忍所有不同的声音和谩骂，他不在乎。他只在其中选取最适合天宫发展的计划，并且保证政令得以及时妥善的实施。

也只有自己，在漫长的岁月和孤独里，才能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崭新的世界，铲除一切不和谐的贱民、意识和嘈杂的噪音，用严厉的制度形成铁的律令，教会他们服从和利益最大化。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切，他说不定早就放弃了这无聊的长生。

这才是真正的牺牲，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此而感谢我。

张坚平复了一下思绪，伸手打开了通讯面板。

对于这次能量波动，地面巡逻部队不会发现什么的。凭直觉，他觉得李伯阳有所隐瞒，但既然对方已经做过明确表态，他也不好再进一步追问。

他从不怀疑兜率宫那边会对天宫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或意图，但也理解两个人的出发点不一样，自然各自会有各自的想法。所以有些事情，自己还是弄清楚点比较好。

那么……谁去比较好？

张坚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沉吟了许久，按下了通话键。

“让李靖来见我。”

很快，自动门闪了一闪，一个戎装加身，步伐矫健的人影大步走了进来。

“李靖参见陛下。”

张坚看着他，目光有些闪烁。

即使不论战绩，作为一个已经无法接受改造和强化的普通人，却能够成为天庭陆海空三军大元帅、近五十年来最杰出的战术天才，获得改造人机甲部队和天庭直属卫队的一致拥护和爱戴，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更不用说拥有三个作为异能者的儿子，以弱势的分队兵力突袭横扫无数叛军基地，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迅速稳定了附近星域的局势。

如果不考虑性格……或者说道德品质因素的话，的确算是个完美无缺的军事领袖。

他向前微微倾了倾身，伸手示意李靖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抬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李靖面前。

李靖对此倒不感到意外，除了不可侵犯的条文法例，张坚不是一个十分难以相处的人，而在大型集会上所坚持必须实行的跪拜之礼，更像是为了达到一种威压而采取的手段。

“尝尝，徐三亭新搞出来的药茶，味道还可以。”张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你最近怎么样，跟哪吒还没什么缓和的余地吗？”

“哪有那么容易，”李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如既往。跟老二倒是好了些，前些日子还主动跟我通过一次信，不过是打听波江座那边的消息。”

“有变化就好……我有件事想问你，”张坚清了清嗓子，“现在天庭部队里侦察能力最强的哪支分队？”

他并不担心这种突然袭击的问题会有什么答不上来的尴尬，对方可是将天宫所有军队的编制、番号、规模、战斗力评估甚至大部分成员姓名都记得一清二楚的特殊人员，不管多冷僻的数据，最多五秒钟左右就能获得回答。

可是这一次，李靖却迟疑了一会，略带犹豫的回答道：“天宫部队里……算是白虎军团下属的毕宿分队吧。”

“毕宿啊。”张坚靠在椅背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却没有接话，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李靖犹豫的是什么。如果从广义范围上来说，天庭部队里侦察能力最强的怎么也轮不到毕宿。灌江口防区杨戬手下的傲天鹰小队，编制成立到现在，四百九十二次侦察任务无一失手。但现在灌江口与天宫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极点，傲天鹰更是杨戬的直属嫡系，要指望他们服从天宫的命令，无疑是自扇耳光。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即使张坚再容易和睦相处，李靖也没必要把这事搬出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毕宿……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张坚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从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关于毕宿分队的印象。

白虎军团是个特混舰队，作为天庭部队远征其他星系时的先锋军，每次战斗几乎都会突入到极其恶劣的环境，那侦察必定是重中之重，能够担当这个任务，毕宿分队想必也有不错的能力和战绩。

“嗯，可以，我会签文件把他们暂时借调到天宫第五卫戍部队，直接归你指挥。”他点了点头，“有一个……算是长期的侦察任务，你去安排一下，任务简报稍后我会发给你。另外，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

“是！”李靖站起身来，双脚一碰，响亮的回答道。随即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陛下，那海军方面要不要……”

“不用。”张坚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那帮土著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