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州傲来市东海区

五点五十分，天边即将迎来第一束清晨的阳光。

当然，晨光什么的只是沿用了一种古老的修辞方法。实际上，被辐射云遮蔽的天空能够明朗一些，已经是难得的好天气了。更何况，如果真的有阳光偶尔穿透辐射云的间隙直射下来，被照到人或者什么别的生物一定会忙不迭的尖叫着躲开——高强度的照射会在几分钟之内使皮肤和体表组织溃烂坏死，甚至连这座建筑的墙体都已经被阳光烧灼出了斑斑焦痕。

孙小妹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瞌睡越来越少，今天尤其如此。这个时候，她已经下床拉开了窗帘，看到一辆红色的小型货车带着滚滚烟尘和轮胎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路口，随即马原率一脚踢开车门，怀里似乎抱着什么，急急忙忙的朝房子跑来。

这是她最忠心的手下，没有之一。

在这个城市的黑暗面，要想立足只有两个办法，手腕和屠刀。孙小妹自认为是个长袖善舞的女人，自从上一任大哥倒下，从三十二岁到四十八岁，从将被瓜分的遗孀到成为新的地下魁首，她滚过无数人的床单和尸体，而无论顺境逆境，始终提着刀站在她身前，身被重创誓死不退的，只有马原率。

十五六年的岁月，那个曾经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十九岁的年轻人，也已经变成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孙小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往怀里拉了拉自己的睡衣，遮住了那对已经略有些下垂干瘪的乳.房。

可惜啊，除了金钱和一份见不得光的感情，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甚至是，

一个孩子。

她曾经怀过孕，但在凌虐、殴打、酒精以及狂乱的派对中，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权利。可是她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去孤儿院或者街头领回一个不知所谓毫无关系的野孩子。

门铃声在整个回廊里回荡了起来，孙小妹收回思绪，拢了拢头发，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她并不介意马原率直接推门进来。她信得过，他也有钥匙，但马原率始终坚持每次都要敲门或者按铃。孙小妹对此很感激，能让自己有时间和准备用更好的姿态面对他。

“大姐！”

马原率并不太高，几乎和不穿高跟鞋的孙小妹持平，但身材依旧异常结实，嗓门宏亮，此刻圆脸上却充满着一种略带疑惑的急躁。

“我按你说的，带人去那地方找过了，把那一片都搜遍了，只找到……这个。”他说着，打开臂弯，露出怀里的一个包裹，露出一张沉睡的小脸。“你看，是……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

昨天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失眠，在迷迷糊糊的之中，忽然从东方亮起一片闪光。

即使是隔着窗帘，也能看到那光芒在瞬间闪了一闪，她一下子清醒起来，跳起身跑到窗口。当她从窗口看去的时候，只见到一道流星拖着尾焰落入西北方的郊区。

那当然不会是真的流星或是陨石，不然这种规模的坠落仅仅是冲击波就足以摧毁半个城市。这么说那东西的体积必然不会太大，而且备有强能量源……

弄到手！

她立刻从睡梦中叫醒了马原率，这种东西很可能是跟天宫有关，也可能是意外坠毁的高级军用装置，而且闻风而动的人必定不止一个。必须是嘴严靠得住的人去办妥，才能在弄清楚情况之后在跟军队的谈判中换取到最大的好处。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马原率竟然带回来一个孩子。

这还是个婴儿，大概才出生不久，那孩子倒是一点也不怕生，挥舞着小手，用力拉扯着裹在身上的被单，嘴里一边咿咿呀呀的呢喃着。

孙小妹几乎真的以为有神听到了自己今天早上的心声。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从马原率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是个男孩呢。”她掀开包裹悄悄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的几丝鱼尾纹都跟着绽放，“没带去医院瞧瞧吗？”

“嗯，叫大夫来瞧过了，大夫说这孩子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先天足的很，刚才已经喝光两瓶营养剂了。”马原率也跟着笑了笑，“大姐，那怎么处理他？”

“处理？”

正沉浸在遐想中的孙小妹愣了愣，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什么处理，当然是我们养着了。”她又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这孩子算是老天送来的，总算有人给我们……”

“大姐！”

“嗯？”孙小妹有点吃惊，这是马原率头一次打断她说话。她抬起头，却看见一张眉头紧锁，异常严肃的脸。

“大姐，我是在十六公里以外的花果山景区附近找到的他，那地方是一大片荒地，有个小公司在村外盖了一处简易的加工车间。”

马原率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惶恐。“您看的没错，的确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击穿了顶棚，连下面堆叠的几张钢板都烧穿了，一台铁铸的车床被冲击波炸的四分五裂，冲击坑大约直径七到八米，我是在坑底找到了他，那时候他身上还有一层乳白色的薄膜，但很快就蒸发消失在空气中。”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摇摇头，似乎情绪有些不稳，接着说道：“我在周围检查过，有泥土消融的痕迹，但没有火药和燃料残留，也没有电离后的金属溶液，只有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一片白色的曲型碎片，似乎是什么仪器覆盖面的折角残骸。

“已经做过材料检测，没有已知材质与之相符，无法验证制造年限。”

“你的意思是……”

“大姐，一个孩子即使是做过机体改造手术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他要么是天生的能力者，要么高强度基因改造者。一个改造者有多么大的价值您应该知道。”

“没有人会主动放弃一个基因产物，即使是那些失败的作品也绝不会像垃圾一样丢掉，更何况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幼体。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一定会来找到他。”

马原率盯着孙小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就是个麻烦！”

窗外一片寂静。

能做到一方枭雄，孙小妹自然不会是一个为了些许感情就昏了头的蠢货。无论是在什么样的诱惑面前，她都会把全盘最大化利益摆在第一位，几乎下意识的就做出了判断，将抱着孩子的双臂朝马原率送了过去。只是在他打算伸手接过来的时候，孙小妹迟疑了一下。

因为孩子的手正抓住了她睡衣袖口上的蕾丝纹饰，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欢喜。一边试图往嘴里拽过去，一边咯咯呀呀的朝她笑着。

她的信心几乎瞬间被摧毁，又变得有些犹豫不决，皱了皱眉说道：“那……也许他真的是天外来客呢？”

“也许？”马原率真的有些吃惊了，这种模棱两可而又飘渺无根据的话绝不会从孙小妹口中说出来。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着落寞，褪尽铅华的脸。

“可是那样的话，他就是……你带给我的孩子。”

马原率沉默了几秒钟，虽然他也对这个孩子越看越喜欢，但理智上还是觉得应该尽早弄走的好。不过跟女人一向没什么道理可讲，马原率也不是不知道孙小妹对自己的感情和态度，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知道了。”他走上一步，轻轻抱了下孙小妹的纤腰。“大姐，只要你喜欢就好。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马原率又用力的把双臂往里收了一下，随即松开，后退一步。他腰里的枪柄随着这个动作轻轻的硌了孙小妹一下，倒是提醒了他。

“大姐，这一路上有四五个小帮会都派了人过去，不过有我们在，都不敢靠过来，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带回了什么，要不要派人去……”

“没用的，这么多人，加上你带去的人和医院的大夫，消息是隐瞒不住的，灭口毫无意义。”孙小妹摇了摇头，“再说，你能让这个孩子永远不露面吗？”

“那……”

“我们未必要独自承担这个麻烦。”孙小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把脸往孩子的脸上贴了贴。“先说点别的。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马原率笑了笑，“大姐，这个我不行的，你说的算就好。”

“这个世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倒是想他将来长大能跟你一样勇武。”孙小妹温柔的看了他一眼，“叫他阿武好么？你来给他做干爹么。”

“孙武？好像还是个名人吧。”马原率搔搔头，“我觉得什么都好啊，这孩子长得蛮精神的，漂亮妈妈带漂亮的儿子嘛。我……我……算怎么回事……”

“就你会说，我现在可是又老又难看。”话虽然这么说，她的眼角却带着藏不住的喜色，抱着孩子转身往屋里走了几步，回过头去，发现马原率还在原地笑盈盈的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害羞，嗔道：“你还傻站着看我干嘛，赶紧去买养孩子的东西！”

马原率嘿嘿一笑，拉开了大门，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

“你一点都不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