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明显乱了,有的在叫喊,有的在哗笑,没有预示的暴风雨也没有给人们太多喘息的时间。
冷然淋了几颗雨,只好收了不防水的手机,又退了回去。
他在书店的屋檐下这才站稳,和了旋风的大颗雨点竟如拧在一起的鞭子,从天空中凶猛地抽打下来。
不一会儿,他的皮鞋以及平时喜欢穿的牛仔裤角都已经湿漉漉了。
然后,仓皇的落汤鸡一个紧接着一个不约而同地跌入进来,一下子就堆满了可以避雨的地方。
冷然本来位置最好,反而被逼到了边角落。
因为有过买书的经历,他想,还是进去书店躲躲雨吧。
可冷然望了望涌动的人群,根本没有任何间隙能够挤得进去,刚想放弃。
就在这时,屋檐下意料之外地,瞬间也就旋入了几串明显比雨点更大的水花,给烦躁的人们水火之中又添了一层油。
有人已经发作了。
气势汹汹的呵责声竟也能传染一般,一时间,本就不堪的周围变得更加嘈杂起来。
“这是我的店,你们,让一让。”
显然是雨伞惹得祸,而雨伞之下传出的声音也明显被冰水浸透过似的,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很快,堵路的人们渐渐明白过来也就安静下来,理所当然地理屈,只好默默地又被淋了一头水珠,相当勉强地让出了一条路。
冷然也趁机拐了一个大弯,浑身收了一些雨水,在人群的裂缝还没有被收拢的那时,恰逢时机地跟着窜了进去。
一进门,冷然便把差不多湿透的外衣费力地赶忙脱下,随手也就搭在拿书的那只胳膊上,这便露出了暗红色的t恤。
随即,他没忘朝着柜台上的女服务员无奈地笑了笑,似乎相熟已久,这才去打量正在收伞的那个显然是店主的女人。
一袭长黑裙,苍白的面色,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她依然美丽,依旧冰冷,甚至于目中无人。
冷然差点儿没喊出来,竟是沈冰兰,也正是那个和他异地相恋多年的大学女友。
好吧,已多年不见。
他惶惑地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打一声招呼。
不想,沈冰兰恰巧迎合过来了目光,即使再冷淡的人碰上了这种情况,难免也要怔上一怔。
但也仅仅是一秒钟停留的时间,她也就淡淡地不着痕迹地说:“冷然……是你。”
算是打过了招呼,她跟着优雅地背过身去,平静地放下伞。
冷然有点儿受宠若惊。
他原本以为沈冰兰有些近视,也许看不到他,或者就算看到了他,难道还会主动问候不成?
一时间,冷然讪讪地不知道是走前去面对她,还是留在当地好,那就只能是什么也别做了,也就明知故问:“哦,这是你的店吗?”
“嗯……”
沈冰兰显然没有转身的意思,仍是淡淡地应。
也不耽搁什么似的,她很自然地便和柜台上的女服务员交代了一些事。
冷然完全被无视,好像也习惯了,只好一旁呆着。
好吧,多年不见,仿佛他和她只是曾经拥过,蜻蜓点水地亲过,仅此而已。
然后,显然的一段错误,现在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呵--
应该可以有好多话题吧,比如各自的婚姻,各自的工作。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也曾经设想过,再见面的场景,以及说话应注意的技巧。
不想这会儿,茫茫然地全给忘了。
冷然犹犹豫豫地只能等,好像也是曾经的一种习惯了。
那等沈冰兰交代完事情,冷然到底还是沉默了片刻,这才拘谨小声地问:“生意还好吧?”
居然还是听到了,沈冰兰也就转过身,仍旧平静地说:“还好,我捡一会儿书,你……就随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冷然还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来,望着她有些忙碌或者说是乐此不疲的背影,一时心情起伏。
他没有再去看书,哪怕真有喜欢的,若有所思地牵来一把小椅子,还没有坐下就拨了屠美丹。
仍是没有开机。
冷然烦躁地几乎要把手机土豪似的,抛掉。
可惜了他不是这种人,只好无奈地坐了下来,随手也就拿起了刚才买来的杂志。
他一页一页地翻,快速浏览,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进去,只是中间有些间隔的停顿,渐渐地,也分不清楚身上到底是雨水的湿,还是汗湿。
显然是小本经营的书店,肯定不可能有空调。
现在又把玻璃门关了,自然留下秋后最后一点的燥热,好像也无法阻挡外面的喧哗。
总而言之,没有阅读的环境。
终于,冷然颓然地放下书,微微闭上眼睛,想靠一会儿。
说实话,这些天来,有太多的人生悲情,早已把他的身心摧残得没有太多感觉。
这时候,既便有一个多年没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看什么书?”
冷然的反应也不可能快到哪里去。
“什么?”
冷然明显慢了几拍子,有些尴尬仓促地抬头,却见沈冰兰又和女服务员搭起了话。
她仍旧那么珍惜生命,不喜欢为任何人停留。
冷然禁不住站了起来,这才留意到先前拥挤避雨的路人,竟然全都不见了。
原来是一场白雨。
来得急,去得也快,显然雨并没有完全地停下来,只是稀了很多,小了很多。
冷然也就走前几步,想要和沈冰兰告别。
他忽然礼貌性地直觉出应该问点些什么,于是,这才有了下面他们分别时远不够深入的谈话。
“嗯……你,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边的?”
“哦,快两年了。”
“啊……怎么也不打一个电话来?”
“……”
“你……你现在定居这里了?”
“嗯,也不算……两边都有吧。”
“哦,应该说是生意做大了……两边都跑,是吧?恭恭喜喜。”
“呵呵,有什么呀,自己家里的小本生意,也喜欢干这个,多开几个店而已,混口饭吃。你呢?还在报社……”
“嗯……哦不,我,我刚辞了。”
“什么,辞了?那可是铁饭碗啊,多可惜。”
“也……也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才叫混口饭吃,嗯……终究,没有多大前途。”
“哦,那出来准备做点什么?”
“还,还没想好,再看看……”
“这样子啊,那,那得及早打算了,男人事业……哦,肯定是更重要的。”
“嗯……”
“那,平常,会炒股吗?”
“嗯……以前有丢一点进去,平常也不太看,反正也没多少……”
“哦,也是,行情不好,整来整去也都还是亏的,倒不如做长线。”
“看……看来……平常你喜欢理财咯?”
“嗯,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了,是这样的……好了,我有事了,改天再聊。”
“好……”
……
从沈冰兰的书店出来后,上天终于眷顾了冷然。
这场白雨居然彻底地停了,只有凉爽的秋风,但冷然的感觉却是初冬的寒。
他把湿衣服仍旧搭在手里拿着书的那只胳膊上,却早早地都在懊恼,自己没有在沈冰兰面前表现地更加自然些,脚步都有些凌乱。
冷然终于停下本就十分缓慢的脚步,整理了一方情绪。
然后,他才费力地掏出手机,边走边拨屠美丹,仍然是电信公司的话务员亲切的提示声。
又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冷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马上也只能靠自己把它强行按了回去。
他猛然地又觉出了那个诡异的画中模特儿,也就是专偷女人容颜的偷香鬼,仿佛就一直跟在身后,从来也没有间断过。
他在十字路口处,再次放缓了脚步,并且选择了一个渐有人气的时机,在积蓄了充分的力量后,冷不丁地也就转过身去,可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反倒是人行道上显然有些滑,转身过猛的冷然因此差点儿摔倒。
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严重怀疑,就像根本没有所谓的神秘男子那样,也根本没有一厢情愿自以为的偷香鬼。
由头到尾,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吓了自己不说,还去吓倒别人。
但是,可能吗?
天空紧跟着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黑幕,又要下雨了吗?还是阴暗里真有那些作祟的脏东西?
冷然憋足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他那状若桃花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也有了燃烧的光芒。
也就在这时,城市的钟声隐隐约约传来,冷然可以十分肯定,现在是夜晚十点钟了。
这才闪出的光芒倏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觉出了自己的无计可施,也觉出了平凡人的悲哀。
冷然暗暗地焦虑恐慌,这要是屠美丹就一直不开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