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帝最后一个儿子，到了巡天的时候。

难道这里真的成了修罗地狱，连那个叫褒易的太阳都不敢向这里看一眼？或许是这杀伐太过残忍，无形中放大延长了黑暗的时间。

不过，阳光最终还是照到了这个地方。荀尚的屋子已经千苍百孔了，条条笔直的光线看似利剑，却柔软到虚无。除了让人的眼睛难以适应外，似乎没有别的用处。怎么一瞬间就变得那么刺眼？我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是阳光没错，我似乎看到了褒易那面无表情的脸。

我释然，他对这个地方应该是又恨又爱的。当年的乾坤弓搭上射日神剑，九支箭射掉了褒易九个哥哥。射阳山，就是这个地方。虽然最终他没有被射杀，但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叫后羿的男人。

而今的射阳山，守天观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能映照在阳光下的地狱。阳光虽然不算刺眼却让我一阵眩晕。

接着我的耳朵里便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我就感觉整个房子在转，房子里的人也跟着转，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施主……”我听见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在脑海里翻滚了混久才让我有了一丝清醒。

等我可以看清周围的时候，狭小的屋子里已经挤满了道士。很显然就我一个外人。我强压住想要干呕的冲动，看着那些道士伤痕累累地跪在那里。

“荀尚仙人已经……羽化登仙了。”不受控制地我冒出来一句。这句话就像一个引子，引出了所有在场道士的悲伤。或许他们在为自己的观主去世伤怀，其实更多的他们在为自己感伤。他们能活到现在，并不一定就是幸运的。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跟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的师兄弟被野兽肢解的时候，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注定了他们后半生将生活在噩梦中。

灵清道人抱着荀尚的尸体，眼睛里虽然慢是悲伤，但表情却是坚毅到有些淡漠。他似乎早就知道荀尚道人必定要死去一样，并没有一丝的错愕和怀疑。我想他是不会问荀尚道人的死因的，这个问题虽然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

整个屋子都沉默着，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外面也已经没有了混乱的声音，好像战斗在太阳出来的那一霎那停止了。那些妖兽也凭空消失了，而幸存的道士也不多了。我转头看了一眼灵云，正好他也看向我，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乌黑的瞳孔就像一个空洞，将我的目光全部新进去。而我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师父……”灵云转过头去，失去师父的悲伤一下子爆发出来。

接着我就看到灵清开始安抚灵云，就像在哄自己的孙子一般。

似乎尴尬总是要我来打破，“灵清道长，外面的情况……”

“哎，守天观已经毁了……五百年的基业啊……”他答非所问，我可是觉得他道行果然还不够，居然对这羁绊自己的物质看得那么重。不过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而已。说不定灵清道人也已经几百岁了，跟这个守天观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

好在灵清虽然物质，但是比较现实。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感慨一点用都没有。“唐施主，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恐怕是失血过多啊。清音，过来给唐施主包扎一下。”

“不忙，还是救治重伤的道友要紧。我身体还算结实，伤口愈合比较快。”客套话是要说的。我身体结实不假，还是当初跟悟空八戒他们瞎折腾出来的，但是伤口能不能快速自愈就说不准了。

不过那个清音还是遵照吩咐过来给我包扎了伤口。看来这守天观分工也是比较明确的，这个清音是专门管理医疗救护工作的。算起来也算是比清竹高一级别了，起码没那么杂碎。

“清竹，你准备一下，师父的后事。”那小子还真不经念叨，“清竹……清竹！”喊了几声也没见清竹出来应一声。我刚要四下逡巡一番，正在给我包扎的清音说话了：“师叔祖，清竹已经战死了。”

“战死了？”我跟灵清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刚刚还是他帮我打开的房门，这一转眼人就没有了。这几天在守天观我没跟几个道士有过交流，这清竹还算跟我有缘吧。“罢了，那驰字辈的还有人在么？”说到“驰”，让我想到了驰虚。那驰虚果然是幕后的主使，说不定这“控尸术”就是他在暗地里搞的鬼。

“师叔，还有我驰方。”也是一个满脸胡须的老道，只是胡子不尽是白色的而已。“哦，驰方，那就你来准备吧。”合着这个守天观也出现过断层啊，这清字辈的跟驰字辈的

那清音也变得木然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恢复了些体力，但却真正变得伤感起来。等清音给我包扎好了，我便立即站起身来推门出去。这个满目苍夷的屋子也给我无法承受的压迫感。

接着道士们也陆陆续续出了荀尚道人的屋子。“你真相信荀尚仙人是成仙了么？”我问站到我旁边的清音。

“我不知道，观主的年龄比这守天观还要长，他本身就已经成仙了吧。”清音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我也是一阵唏嘘，自己居然开始把十七八岁的人当做孩子来看了。

“你怎么知道他或得比这守天观还要长？还有什么东西能杀死仙人么？”等我问出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都说他是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打击他呢。仙人是会死的，可要是让他知道了，那天从小开始立志修仙，为的又是什么？

不过我没想到清音却有着跟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我来守天观的时间不长，是别的师兄告诉我的。可能他们也是听师父或者师兄说吧。为什么成了仙就要不死呢，那是很痛苦的事情吧。”看来这场让鬼神都胆寒的大战也造就了不少人。果真如我想的那样，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痛苦。

我原本想问问他，要是修仙不是为了长生不老，那要修仙干什么呢。想想又算了，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所谓荀尚道人的后事，便是把他的遗体从射阳山的悬崖上扔下去。

守天观坐北朝南，东边便是悬崖，西面和北面是连绵的群山，当然后山是在北面的。

据灵清说，把遗体从悬崖上扔下去是荀尚道人自己的意思。可能这样的仪式也是他飞升的一个过程吧。那个悬崖确实挺深的，云层都在我们的脚底下。悬崖边上稀稀拉拉站着十来个人。不知道荀尚道人生前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葬礼会如此的落魄。

其实所说的准备，也就是找了一个类似于裹尸布的东西把荀尚的遗体卷了起来。整个过程也很简单，灵清道人在那里念念有词了半柱香的时间。然后由两个道士把荀尚道人的遗体恭恭敬敬地扔下悬崖。

变故在荀尚道人的遗体刚刚离开那俩道士的手时发生了。原本站在一边装死的灵云突然一个鱼跃，冲荀尚道人的遗体追了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灵清道人已经紧跟着跃了出去。灵云身手不错，但毕竟是孩子，一只手就差一点点，还是没有够到荀尚道人的遗体。灵清就不一样了，用了千斤坠的力道，下坠很快。

抓住灵云的同时，隔空换气，一扭身又朝着悬崖壁跃去。我都要禁不住喝彩了。说到底，灵清也是个凡人，并不是神仙，能有如此的身手当真是称作半仙有余了。

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听见脚底下灵清道人一声闷喝。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重击。我低头看过去，只看到灵清双脚一点斜向上冲过来。但是那个角度只会离悬崖边更远，根本就没办法落到地上。

果然，灵清将灵云隔空朝我们掷了过来。强弩之末了，他哪还有力道将灵云送到悬崖边上。毕竟是参加观主葬礼，虽然寒酸了点。但是为了避嫌和尊重，我身边还是没有带那杆银枪。没办法我只能也学灵清的样子跃起来，不用千斤坠，直接在空中抓住灵云，朝悬崖边甩了过去。我用的力道够大，肯定不会失手的。要是那些道士接到了还好，要是接不到肯定会摔他个屁股八瓣。也好给他点教训。

灵清我是再也抓不到了。原本就隔得远，再加上他抛灵云的时候加快了下落，我也是鞭长莫及了。要是童梁在就好了，他的鞭子正好派上用场。只是那小子不见得就会救人，他那种人最喜欢的就是隔岸观火了。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已经看不到灵清了。

我顾不得遗憾，转身又想像灵清那样换气朝悬崖边上跳。可是我也只能将身子转过来，却没办法虚空用力改变方向。

就在身子刚刚开始往下落的时候，突然感觉灵台一清，脚底又有了新的力量。再怎么样我也没办法阻止下坠，只不过一边坠一边用力向悬崖边上靠而已。刚要靠上悬崖的时候，突然一块绸缎的方巾吸引了我。凑过去，发现那白色的丝巾带着些红色的线条，就像刚画上的丹砂，又被水冲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