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急又怯地向上移动,他发誓一定要将那张无人目睹过的容颜烙印在心底,然而忽然一切却好似水中倒影般模糊着,有涟漪传开,转眼间所有皆如烟散去。
“萧叔叔,萧叔叔!”一模一样的声音,不同的只是那份属于少女的欢欣,和自在表达的急切。
抬头,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正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双眉那对眼,还有最好看的唇瓣,与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他恍惚之间竟分不清谁是谁。
“萧叔叔,你怎么了?身体不适么?伤口疼了么?”她焦急地问,甚至要站起身走过来。
他轻轻摇头,淡淡道:“一时走神罢了。”心疑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件往事。
巫幽叹息说:“若是有丹炉与药材该多好,我至少能炼些疗伤的丹药。”
“你不必忧心。今晚再借星光疗伤,我的伤就能恢复大半,届时便能回仙界。”萧吟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小声嘀咕。
萧吟坐在床上疗伤,巫幽便在一旁给他守着。
待到夜里,三小只将二人带到后山,远远就看见山顶上架着一顶足有三人高的铜炉,炉内妖气腾腾的火在不断燃烧,炉前搭着贡桌,两个小道童侍于两侧。
一个黄袍子的青年道人在贡桌前挥一柄宝剑,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看着是在炼丹,但装神弄鬼的更像在做法事。
祁嫣嫣坐在不远处,荒山野岭的竟也在枯树下布了张榻,正与倒在榻尾的应仕谈笑,当然笑的只是她一个人。
蜘蛛精们将巫幽两人带到祁嫣嫣面前,便见祁嫣嫣将那青年道士招来,对他道:“大哥,便是这小姑娘,在大赤仙宫助过那儿的神仙炼丹的。”
巫幽与那道人相互打量一番,祁吏当即不屑道:“这么个小毛丫头能炼丹?二妹,你瞧她,哪里来的法力撑那炼丹的火?定是唬你的!”说着还蔑视地连连摇头。
应仕旋即大骂:“你个妖道还蜘蛛精呢,真是白长那么多对眼珠子了!我这妹子仅学了七日便炼成了一颗丹药,可厉害着呢!哪是你这半瓶醋能相提并论的!真是井底之蛙有眼无珠!”
“你找死!”
祁吏气得就要挥剑朝应仕脑袋砍下,祁嫣嫣则随手一挥,布一张丝网将他的剑打歪了去。
“嫣妹!”祁吏对亲妹妹袒护外人的行为很是恼火。
“好了大哥,这丫头是不是真厉害我一点都不在乎。”
祁嫣嫣带巫幽来,不过是想让巫幽见证她自己变成应仕挚爱的那一刻。
无形中被当做情敌,巫幽有些哭笑不得。
祁嫣嫣又道:“那神丹可好了?”
祁吏瞪应仕一眼,扯掉剑上的蜘蛛丝说:“子时前便能成丹。”
“太好了!”祁嫣嫣抱应仕说,“应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应仕则在极力挣扎。
巫幽沉声问:“祁姑娘,你确定你大哥炼的真是绾丝长吗?那可是传说中的丹药,连我的老师都望而却步。
“我并非质疑令兄的炼丹技术,但此地阴冷寒浊,连炼丹基本要求的清洁避风都达不到,又如何能炼制绾丝长那样的神丹?不要到时被人所骗,将应仕毒死了才好!”
巫幽看着祁吏,后者当即露出心虚之色,赶忙借以愤怒掩盖,冲巫幽吼道:“你们这些神仙自诩高人一等,其实法力一般更没什么能耐!你们炼不出,便以为别人也没这能力吗?真是目光短浅!”
“祁姑娘,我只是为应仕着想,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
祁嫣嫣美目一转,目光落在祁吏身上:“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祁吏连忙说:“好妹妹,大哥怎会骗你呢?大哥做什么可都是为你好啊!”
“那就好。”祁嫣嫣白了巫幽一眼,而后又搂着应仕撒娇去了。
巫幽无法,只能与萧吟一起到一旁等候,红青紫三只小蜘蛛则团团缩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
这山头虽然荒凉了些,但没有什么遮蔽,被完全暴露在星空下,萧吟正好借此疗伤。
巫幽抱膝坐在他身旁,见他盘腿运功,沐浴在星星点点的碎光里,十分涵妙深邃,引得小蜘蛛精一个个凑过来,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看,最大胆的红毛还拿手指轻戳那些粒粒可辨的光点,被其中含着的力量攻击疼得几乎流眼泪后,才不敢再动。
子时将近,祁吏站在贡桌前,持剑又是一阵狂舞,撒了几张符念叨几句咒语后,忽然大喝一声“启!”,一团黑气猛地冲破丹炉,甚至遮住了星光月色,气势吓得蜘蛛精目瞪口呆,而后又连连拍手叫好。
祁吏得意一哼,纵身跃进那黑气里,再出来时手中便拈了一颗棕黑的丹药。
祁嫣嫣赶忙爬起来,欢喜地问:“这便是绾丝长吗?”
“正是。此内滴了你的血,只要让那妖精服下,他无论投胎多少回永远只能爱你一个人。”祁吏说。
巫幽忍不住说:“祁姑娘,你最好再考虑一下。绾丝长的药效如此霸道,甚至缠连两个魂魄千百世,真的只是这样,没有出现一点天地异象便炼制出来了吗?”
祁吏立刻怒斥:“你这小娃娃莫以为知道架个丹炉便是炼丹大师了!我祁吏学炼丹时你还不知在何处找奶喝呢!”
应仕道:“酥妹妹,无需与这些人费口舌,反正我皮糙肉厚,吞一点点毒也死不了的!”
祁嫣嫣闻言便很是不悦,杏眼圆睁说:“这么说你是觉得我会害你了!”
“我是……唔!”应仕想解释,嘴一张,那颗臭烘烘的药丸便被祁嫣嫣无情地丢进了他嘴里,咕噜一声下了肚去。
众人皆探头望着应仕,只见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胡乱晃晃脑袋,好似没什么不适。
祁嫣嫣小心翼翼地问:“应哥,你觉得如何?对我有什么感觉吗?”
应仕不置可否,只露出一副蜜汁表情。
巫幽见似乎不是毒药,心上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高大身影压过来,萧吟竟毫无征兆抱着她腾空而起,三小蜘蛛旋即大叫:“哥哥姐姐,他们逃走了!”
在萧吟怀中的巫幽亦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一惊,下意识抱紧他的脖颈,透过他飞扬的发丝,猛地捕捉到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一抹鲜红。
“巫离道!”巫幽当即惊呼。
“应当是我运功时被他发现了,你快走,我对付他。”说着萧吟将巫幽一松,化作一束光驰回,与巫离道大战起来。
萧吟重伤未愈,如何能与手握紫金镯的巫离道战斗!
念及此,巫幽银牙一咬,背后一对火红的双翅应声而展,脚踏虚无的火焰,她朝巫离道高声喊:“巫离道,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呀!”
话音未落便急速朝远方遁去,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不久一抹与自己相似但更为霸道的气息逼近。
巫幽心中一喜,狠狠挥动双翼,一股灼热的力量突袭向背后,她回头,几颗火球已近在咫尺。
她慌忙甩动手臂,一条火焰化成的长鞭啪一下甩出,接连将那些火球打碎。
却听耳畔咻一下,脊背一凉,一股野蛮强劲的力量轰地击在背后,巫幽当即感觉整个身体好似断了似的痛,五脏六腑宛若碎成了一团。
伴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张口突出一口血,翅膀化作千万片羽毛而后燃成灰烬,娇躯流星似的砸向地面。
……
见萧吟带着巫幽瞬间没了踪影,应仕焦急地蹦起来说:“祁嫣嫣,快放了我!”
祁嫣嫣黛眉一拧,立刻转向祁吏道:“他怎么还想着那个红毛丫头!什么绾丝长绾丝短,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嘛!”
祁吏张嘴不知要辩解什么,忽见应仕倒在榻上痛苦呻 吟起来,一张俊脸转眼间布满了冷汗,连青筋都暴起,看着十分痛苦。
祁嫣嫣旋即花容失色,抱着痛苦难耐的应仕问:“他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低头给他擦汗,却见他眼睛一圈全是黑色,嘴唇也是紫黑的,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祁吏!你居然骗我!”祁嫣嫣厉声尖叫,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脸色却很凶狠。
祁吏当即愧疚又无奈,叹息道:“二妹,我也是为你好啊!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不说,而且根本不爱你,你又何必如此记挂着他?你掐指算算,你都在他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和心思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她怒吼一声,秀掌朝他一摊,“解药拿来!”
“二妹!”祁吏再要苦口婆心地规劝,却见祁嫣嫣藕臂蓦地变做一根深黑的脚须,直抵在他喉咙处,吓得一旁的小蜘蛛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祁吏见祁嫣嫣目中无半点犹豫,知道自己若再多说,她只会为了应仕,毫不犹豫洞穿他的脖颈,只能无可奈何地自袍袖内取出一瓶丹药丢给她。
祁嫣嫣接过,警惕地瞧着他道:“这回是真的了吧?”
“是真的。”祁吏疲惫地回答。
“你若再骗我,我们兄妹之情到此为止!”祁嫣嫣狠狠地威胁,对祁吏眼中的心疼熟视无睹,取了丹药给应仕服下,见他渐渐平息下来,紧锁的眉头方才一松。
还没缓过神来,应仕便马不停蹄地坐起,嘴里喃喃:“酥妹妹,我这便去救你……”
祁嫣嫣粉唇一咬说:“救什么救,她与那俊公子逃走了,哪有什么危险!”
“不,我感觉得到,有另一个人在追他们,酥妹妹……”他又试图坐起来。
“应仕!你给我老实待着,哪里都不许去!”祁嫣嫣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按在榻上,怒吼着,眼泪却哗哗直落,看得祁吏几人很是心疼。
应仕长长地叹气:“嫣嫣,你放了我吧,你越绑着,我就越想走。”
“不要不要!”祁嫣嫣趴在他胸膛上孩子似地耍赖大叫。
“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嘛定要赖着我呢?”
“我就是喜欢了,我有什么办法!呜呜,你这个负心汉,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爱我?”
应仕无奈地用她的话反驳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放了我吧。”
祁嫣嫣狠狠捶打他的胸口,呜呜地哭泣将他的衣衫都浸湿了。
她颤颤巍巍地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将其中的乳白液体滴在蛛丝上,白色蛛丝渐渐化成一滩水。
应仕爬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多谢了。”
他就要离去,祁嫣嫣突然说道:“我道行低,时间一晃,不知何时就死了。”
应仕闻声回头,见她美目含情,面若桃花,楚楚可怜,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抱在怀中呵护怜惜,饶是此刻急切,他也罕见地耐下性子说:“嫣嫣,我祝你幸福,真的,但我给不了你。”想想还是补充一句,“我会回来看看你的。”
应仕身子一闪,化作一道光流逝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