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仕凝眸,棕色瞳仁瞬间绽放逼人的锋芒,手上嚯一下甩出一道青色剑锋,一下将那银色光芒于空斩断,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银甲的天兵狼狈地摔在了千塔跟前。
“哪里来的毛贼!”应仕长刀一指那天兵。
“呵,都死到临头了却还不知!识相的将那半仙交出来,玉帝兴许还能网开一面,贬尔等下下凡时落个好些的人家!”那天兵擦着嘴角的血,说得傲慢得意。
三人惊愕,这天兵是如何知晓千塔的身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应仕正要骂他,忽然又是几十名天兵从天而降,为首的将银枪狠狠跺地,冷冷道:“将半仙交出来。”
应仕皱着眉,贴着巫幽耳畔只说了一个字:“走。”下一刻猛地冲出去,手上长刀在空中打了几个花,转眼间几名天兵便应声倒地。
千塔见应仕身陷一群天兵的包围之中,竟当场呆愣原地,连最先受伤的那名天兵朝自己扑来也浑然未觉。
巫幽眼疾手快,忙将他推到自己身后,解开头上发带,在空中一甩成一条火鞭。
那天兵丝毫未将巫幽这个娇弱的女孩放在眼中,银枪随手一挡甩来的火鞭,一掌就拍向她。
哪知手中坚不可摧的银枪在那火鞭下毫无招架之力,竟硬生生被拦腰熔断,继续前进的鞭子又朝他脸上甩去。
那天兵也是训练有素,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开,但脸颊依旧被火焰触碰,瞬间烧出一道血痕来。
巫幽化出的仙火威力惊人,当初让其他人束手无策的冰魄明珠泄漏的寒冰都能轻易化解,普通的神兵和仙躯哪应对得了。
但一招得势巫幽可不敢托大,在天兵还陷于震惊之时,忙带着向山下千塔跑去。
一进林子,隐隐可辩出一阵骚动自四面八方传来,一大波闪亮的银甲在漫漫荒草与影影绰绰的林间晃动,天空之中更有大团大团绽放五彩瑞光的仙云缓缓飘向此处。
无数天兵天将正向这里包围而来。
天上地下,他们已经无所遁形!
巫幽是第二次面对逃亡。
第一次是巫离道的追杀,那时她不懂事,又只有一个人,她只是一边哭一边跑,上天垂怜,叫她逃了出来。
但此次追兵阵势更大,她还带着千塔,她想保护他,但她只能慌乱地东张西望,不知该逃去哪里。
绷紧的神经突然化出一声叹息,千塔松开巫幽的手,朝她无力地笑道:“算了浅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我躲了两百年,依旧躲不过命运,我累了,不想逃也不想再挣扎了。”
巫幽连忙抓住他的肩膀拼命说:“不是的不是的!命运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错,老天爷不会平白无故让无辜的人死!”
“是有原因的,浅酥,我就不该出生。”千塔紧紧地抿嘴,两个酒窝圆圆的深深的,就像他陷入泥淖的人生,他挣扎着拼命想要活,但因为一次错误的踏入,他终究躲不过死。
“不是的,我还在,我会帮你的!我们去找萧叔叔,去找我外公,还有神荼姐姐,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巫幽拼命摇头,但或许千塔绝望的表情也将她感染,让她想起自己父亲死去的那夜,她发现自己也没有任何信心,只能用更多的言语来掩盖此刻的心虚。
千塔正要再说,面前浓绿到黑的树林突然“咻咻”射出十几支银箭。
箭矢撕裂空气于他们身边擦过,刺破了衣衫甚至皮肉,而两三支箭矢则直冲巫幽的脊背而去。
千塔一句话当即哽在喉咙里,那一刻,武艺还不如巫幽的他速度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快,只听他一句“小心!”竟在那些箭到达之前将巫幽狠狠推了开!
巫幽下意识抱着倒下来的千塔,感觉到他的兔耳朵耷拉在自己手臂上,软软的触感让她一阵阵心悸,当他被三支银箭穿过的胸口上那大片晕开的血色撞入眼中,心悸霎时变成了恐惧。
“在那里!”
一队天兵自林子里涌出来,带头的是一队弓箭手,是谁射中千塔已经无法知晓。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将箭搭弦上,数不清的与他们的眼神同样冰冷的箭头冲着两人。
一道绿影自弓箭手中走出,他背后迎风飘扬的红色剑绦刺激了巫幽此刻脆弱的神经。
黔沂遥遥望着她,漠然的眼神在千塔的伤口上停留片刻,而后平静地移开。
巫幽只瞟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虽然黔沂在南天门救过她,但她不会忘记在东海将他们全绑了去的是谁,即使最后黔沂给了他们真相,那也只能说明他不是东海龙王的人。
他服从玉帝,服从天庭。
此刻巫幽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是控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她颤抖着手将箭矢一根一根自千塔身体里抽出来,他的鲜血喷在她脸上带来一次次的温热,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一边哭,她一边掐诀施展治愈仙术,手掌贴在千塔的伤口上,他奔涌的血终于有渐止的趋势。
一名天兵按捺不住道:“仙君,还不动手么?”
黔沂沉默,只扬了扬下巴,天兵当即退后几步,举起手指挥弓箭手道:“放……”
忽然一道绿芒轰地扫过,那指挥官随着前排所有弓箭手重伤倒地,他的手没有机会落下,最后一个字亦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后方近百名天兵望着一身绿衣的黔沂,面对这个被冠以冷漠之名的仙君,那种似玄冰般冰冷又利剑一样锋利的视线,加上他脚下死伤一地的同僚,叠加的感觉只是加倍的恐惧。
“仙……仙君,您……您这是,何……何意?”一个天兵干咽着唾沫问。
“拦路者,杀无赦。”黔沂警告性地丢下一句话,便走到巫幽面前,面对同样错愕又害怕的巫幽,他的语气依旧不变,“会有更多追兵来的,快走。”
“哦……哦!”巫幽愣愣地应声,黔沂自顾自弯腰将千塔背起来,她也不敢阻止他。
那些天兵面面相觑,虽然黔沂杀人不眨眼,但他们若临阵脱逃,回去同样是一死,还不如搏一搏,当下个个豁出去似地冲了上去。
面对如狼似虎的追兵,巫幽焦急地推黔沂说:“仙君您快带千塔走!这儿我挡着!”
手上火鞭刚甩起,突然一道剑气横扫而来,将那些天兵打得七零八落。
讶然回头,红袍黑靴的应仕砍着长刀满身鲜血地走过来,瞟了黔沂一眼,指着自己来的方向:“那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了,快走!”
三人当即带着千塔,踩过遍野的尸体一路奔逃,路上应仕问黔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有人向玉帝告发了他的身份,玉帝当即大怒,命我与火神带兵进攻舞湘山庄。”黔沂道,“我们到达后,发现他并不在庄子里。我便先带一小队人往这儿来,本想给你们争取时间,但火神就紧随我来了,我也无可奈何。”
巫幽心中狠狠咯噔一下,萧吟和荀杉他们不会出事吧?
不,不会的,他们都是顶厉害的人,那些天兵天将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应仕警惕地看着他:“你也是玉帝的狗腿子,为什么突然帮我们?”
黔沂沉默,他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见他说:“我,不能再犯错了。”
这时,突然一个黑影闪现在前方,冷冷地对黔沂道:“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手一摊,“把千塔给我!”
黔沂看着她,脸色像暴风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情绪被积攒着就在爆发的边缘,但就是必须逼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平静,将背上的少年交过去。
神荼抱着千塔坐下,用仙术治疗他的伤,效果比巫幽好许多,千塔惨白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千塔呢喃几声,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见神荼的第一眼便不自觉笑起来。
“没事了。”神荼温柔地抚摸他蓬蓬的卷发,怜爱的神态只差没亲吻他的额头。
黔沂凝眸,扯开的嘴角暗暗宣示他的愤怒,但他只是道:“既然醒了就快走吧,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千塔低头,沉吟道:“谢谢你们救我。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们,而且即使我能逃出去,我也无处可去了。还是,算了吧。”他冲巫幽笑,“我不是绝望。我只是觉得够了,躲够害怕够了,能遇上你们,也够了,我已经没什么遗憾。有时候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千塔……”巫幽看着他,心中何其心疼!何其不忍!
没有人真的会认为死是一件好事,除非被逼得走投无路!
神荼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声音安静:“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千塔望着她,神色复杂。
这时,万丈祥瑞光芒充盈在他们头顶,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半仙雷千塔,吾等奉玉帝之命抓你归案,若再企图逃跑或反抗,按天规,吾等有权将那就地正法!”
话音落后,一名红发的魁梧男子带着五名天将降下仙云,威严地立在他们面前,高扬着头,等着千塔自己走出来服罪。
千塔也如他们所愿,自行走出去,跪在地上道:“罪民雷千塔愿接受天庭任何制裁,只求玉帝不要降罪我的朋友,一切与他们无关。”
火神沉声道:“愚蠢,重罪之身何来资格提出任何请求!”
千塔捏紧拳头,答:“是。”
“好了,带他走。”
两名天将依言上前,正要押千塔起来,忽然一道倩影挡在他面前,冷酷地说:“谁敢动他!”
火神皱眉:“神荼神将,你紫薇垣包庇半仙,是要与我天庭为敌吗?”
千塔连忙站起来想要劝说,却见神荼直接解了身上的黑甲丢在地上,铿锵有力地宣布:“从此,我神荼与紫薇垣再无任何瓜葛!从此,世上再无神荼神将,只有雷家长女雷茧!”
一席话震惊全场,现场一时死寂得好似墓地。
只有黔沂仍是平静的。
在无数双愕然的目光中,她转身,蹲下,对着呆若木鸡的千塔微笑:“小塔,我是你姐姐啊,小塔,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