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来到城隍庙,闻人柏纾在门槛前顿住,抬头望着殿中*的佛像,忍不住合十双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踏入正殿走到蒲团前,空气里飘荡的香烛味渗入每个毛孔,身心莫名放松下来。
睁开眼,却见一个长着一双白色长眉的僧人自堂后走出来,刻板的脸庞对着他,没有一丝温度。
“是你。”闻人柏纾眼神变得不善,他可不会忘记那夜是谁将姬念兮打得重伤。
巫幽忙拉着他说:“这是长眉罗汉,那晚他与念兮姐姐大打出手,我们也不知情的!”
见巫幽毫不犹豫便将自己供出来,叫的还不是尊者,长眉罗汉当即很是恼火地瞪了她一眼。
这反而进一步证实了巫幽的说法,闻人柏纾当即对她点头说:“我相信你。”
长眉罗汉不悦地说:“降龙,算起来贫僧还是你的师兄,下凡三百年,便将‘尊’忘记了么?”
“我还没承认我自己就是降龙转世,来这里不过是给浅酥面子罢了。”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另外我自己也有些好奇。”
伏虎罗汉说:“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开始吧。”他示意闻人柏纾坐在蒲团之上。
闻人柏纾盘腿坐好,突然问伏虎罗汉:“倘若我真是降龙,会如何?”
“那这场仪式就会令你觉醒。”伏虎罗汉如实说。
“会……会失忆吗?”
“不会。”伏虎罗汉看出他的顾虑,又添一句,“往后何去何从也随你。”
闻人柏纾这才放下心来,坐好,闭目。两位罗汉则分居其两侧,低头开始默读经文。
一时梵音响彻正殿,*肃穆得能让如何躁动的心都安静下来,洗净整个浮华世界,剔除苍生万物的杂念,让他们献上最虔诚的心意。
巫幽不懂佛学,自然不知道他们在念什么,但殿中那股渐渐浓郁起来的力量她却感知得一清二楚,高深又无瑕,叫人喟叹佛法之玄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殿中狂风大作,将佛旗吹得猎猎作响,殿两侧莲花灯上的火焰却只是微微摇晃,毫不受大风影响。
紧接着,两位罗汉突然睁眼,双掌向闻人柏纾一推,两道金光猛地撞进他体内。
闻人柏纾登时仰头一阵呐喊,伴随着他的呐喊,忽然一声浑厚的龙吟冲破天际,巫幽眼见一条五爪金龙自他体内窜出,粗壮的身子游向天去,漆黑的夜空霍地破开金光。
又是一声响亮的龙吟,那消失在黑夜里的金龙复又游了回来,口中掀着一团透明的金色光团。
它正要直直返回闻人柏纾的身体,殿中百盏莲花灯却意外地熄灭了大半,金龙在城隍庙的上空便破碎成了细碎的金光,消散在浓浓夜色里。
闻人柏纾当即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两位罗汉情况好些,看样子只是有些脱力。
巫幽忙将闻人柏纾扶起,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虚弱地朝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见伏虎罗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巫幽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伏虎罗汉摇摇头,看着闻人柏纾说:“毋庸置疑降龙的身份,只是他心中尚有牵挂,即是说这一世他还有尘缘未了,若放不下这段缘,他无法回西天。”
两位罗汉将二人送回好景镇,为了不引起怀疑,在镇门外便止步离开了。
闻人柏纾伤得不轻,即使有巫幽搀扶,走得也格外吃力。巫幽引他坐到桥边,取了一枚丹药给他。
他看看手中品相极佳的药丸子,虚弱地笑起来,问:“这是哪里来的?是仙丹么?”
“我随太上仙君的二弟子完淤仙人学习炼丹术。”巫幽腼腆地说,“这是我自己炼制的,药力不是很强,你应当受得住。”
他咕噜一声吞下去,又好奇地问:“太上老君长的什么模样?据说他成仙时是骑着青牛去的。”
巫幽下意识看向手腕戴的紫金镯说:“仙君其实是个女子,在很久以前便闭关了,我不曾见过她。”
震惊的闻人柏纾没有发现她语气有些哀伤,当场叫道:“传说中的道教至尊是个女子?不会吧?”
“没人见过仙君的真容,她或许也是想隐藏身份,才对外界宣称是男儿身,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巫幽用手肘捅他,严肃地警告。
闻人柏纾连连点头,突然低声说:“其实能不能恢复身份并不重要,我现在也过得很好,我想不如就让两位尊者回去吧。”
巫幽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告诉他:“不是尊者他们硬要带你走,若是他们强逼你离开念兮姐姐,你觉得我会帮他们吗?”
闻人柏纾叹口气:“那是为何?”
“尊者他们说,当年你主动提出下凡历劫,本该渡过一世劫难就可返回西天,但你在人间足足滞留了十世。他们说……”
见她欲言又止,闻人柏纾有些焦急地催她:“说什么?”
“他们说,是念兮姐姐贪图你的魂魄,使了计谋让你在每世死于劫数,若这一世你不能变回迦叶尊者,你就再也回不去了,轻则永远变成凡魂受六道轮回之苦,重则,堕入魔道。这轻重之别,就要看念兮姐姐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了。”
巫幽紧紧看着他,生怕闻人柏纾因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他的确呆了很久,也震惊了很久,但又突然沉静下来说:“不会的,念兮不会那么做的。”
“我也相信念兮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但无论如何,我觉得她脱不了干系。所以,你若能顺利觉醒,自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两人缓缓回到客栈,入门前巫幽嘱咐闻人柏纾先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等天明再议。
他们绕过正门,打算从后门进入,却在院子里听见细碎的话语。
待走进,见有一个人影坐在井台上。
巫幽与他隔空对视,看见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浑浊,混如最漆黑的的深夜,叫人毛骨悚然。
但再看时,那里又什么都没有,好像就是深夜营造的一个错觉一般。
应仕对巫幽笑笑,自然知晓巫幽带着闻人柏纾干什么去了,忙走过来关切地问:“成功了吗?”
闻人柏纾有些尴尬地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那是自然,酥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嘛!”应仕理所当然道。
巫幽道:“没成功,只能等下次了。”
“没关系,不急不急。”应仕拍拍她安慰。
三人走进后门,关门前,巫幽最后瞟了院子一眼,忽然在远处的墙角闪过一双幽绿的眼睛,带着邪魅的笑意,残忍里透着戏谑,冷酷里又有挑衅。
鬼一样的眼睛!
“怎么了酥妹妹?”走在最后的应仕将门一合,疑惑地看她。
巫幽颤声说:“我看见,院子里有人……”
太黑了,巫幽由此错过应仕神色的变化,只听见他带着佯装的轻松笑声:“哪有,院子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啊!”
但直到回到房里,那双可怕的眼睛依旧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那恶鬼一样的东西来要她性命!
颤颤巍巍地脱衣上床,小心翼翼地掀了被子刚躺下,身旁姬念兮突然说:“去哪里了?”
巫幽心头咯噔一下,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正要扯谎,又听她说:“浅酥,你知道吗?其实直接从狼寨到好景镇只要两天时间,我却中途绕路去了涼回。”
“为什么?”巫幽不知她要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
但她知道,姬念兮已经知道她带闻人柏纾去见两位尊者的事了。
但是怎么可能?是她哪里露了破绽让她怀疑了吗?还是临走前那个昏睡咒根本没有起效?
不知道巫幽此刻思绪万千,姬念兮说:“涼回有个占星师,已经有八百岁了。他是只猿精,满腹经纶智慧让他享有盛誉,求他占卜的事从来没有错过,所以我也去了。”她长长地叹息,“我从来不知道像我这种没有一点女人味的女人也会去求姻缘。”
“结果呢?”
“他说,我会得到幸福,然后永远失去。”姬念兮继续说,“然后我又请他占卜柏纾的命理。他说,柏纾这一世有个缘劫,渡过这个劫就万世无忧,若渡不过,这就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死劫!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我突然想通了,原来我就是他这一世的死劫,我会害死他!”
她低声哭泣起来,巫幽也忍不住抱着她,跟着她一起哭。
末了,姬念兮说:“那两个和尚是没办法将他变回降龙的。”
“因为他心里记挂着你?”
她苦笑:“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他的魂魄被一个东西锁住了,不摆脱那个东西,他无法觉醒。也是因为那个东西让柏纾在每一世死于劫数之中,累积九世的恨与怒会在这一世将他击溃,然后他会失去罗汉真身,堕入地狱,沦为那个东西的大餐。”
巫幽愕然得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张地问:“那是什么东西,竟这般歹毒!”
“呵!他恶鬼中的恶鬼!是六道中最可怕的魔鬼!”